沈微澜把册子合上,抬头看春棠。
“下一个村,是青禾。”
春棠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包袱。夏蝉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手搭在腰间的剑上,眼睛盯着远处那条土路。
秋蘅从药箱里取出几个小布包,递给冬珞。“这个是驱虫粉,到了村口就撒一圈。”
冬珞接过,塞进袖子里。“我刚问了过路的挑夫,说青禾村这两天闹得厉害,村正不让外人进田。”
“为什么?”
“他说虫是天灾,靠鸟啊蛙啊治不了,还得烧香拜神。”
沈微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发时天刚亮。走到半路,迎面来了个老头,拄着拐杖拦在路中间。
“你们就是那个治虫的姑娘?”他问。
“我是。”沈微澜停下。
“我们村正说了,不收你们的规矩,也不准人学什么防治法。”老头声音硬,“祖宗传下来的办法就是熏烟祭土,别的都是邪道。”
沈微澜看了看他身后的村子,墙头有灰烟痕迹,田边堆着烧过的草灰。
“那你现在地里还有没有收成?”
老头一愣,嘴动了动没说出话。
“三天后,我会在村外那块荒田做试验。”沈微澜说,“不用药,不烧田,就用鸟、鸡、蜂来治虫。谁想看,随时来看。”
老头冷哼一声走了。
春棠低声问:“真要做?万一他们又来破坏呢?”
“做。”沈微澜说,“不信的人,得亲眼看见才行。”
当天下午,她们就在荒田边上搭起木架,挂上诱虫灯,又从附近抓了些蝗虫放进网罩里。夏蝉带着人在四周埋了竹签当警戒,秋蘅放了两个蜂巢在田角,还撒了一圈药粉防蛇鼠。
第二天一早,冬珞发现一个蜂巢被砸了,泥壳碎了一地,蜂全跑了。
她过来报信时,沈微澜正在教几个孩子认《识卵图》。
“有人半夜动的手。”冬珞说。
沈微澜抬头看了眼被毁的蜂巢,没发火,也没让人追。
“让他们怕,不如让他们看清楚。”她说,“再补一个巢,灯照常亮。”
中午,又有几个小孩跑来捡死掉的蝗虫喂鸭子。结果家长冲出来打了孩子一顿,骂他们碰脏东西。
沈微澜听见动静走过去,只说了一句:“你家鸭子吃了这些虫,晚上不下蛋了,再来找我。”
那妇人愣住,没再说话。
第三天午时,沈微澜让春棠敲锣,喊全村人去看试验田。
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人来,后来见人多了,村正也带着几个老人来了。
她让人掀开两块田的遮布。
左边是对照田,草叶啃得只剩杆子,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活蝗。
右边是试验区,草长得齐整,鸡在田里啄食,肚子里剖出来全是虫卵残渣。诱虫灯下,一堆死虫积了半碗。
人群一下子静了。
一个老农蹲下去摸了摸叶子,回头问:“这……真是没烧田?”
“三天,没烧一根草。”沈微澜说。
“那鸟是怎么听话的?”
夏蝉站出来,吹了声哨。天上几只训练过的灰翅鸟俯冲下来,在田上空盘了一圈,又飞走。
孩子们拍手叫好。
村正还在犹豫:“这法子……不是祖上传的。”
秋蘅这时端出一碗刚熬好的草药糊,递给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这个能防蚊,对孩子无害。你要是信得过,回去给孩子脖子手腕抹一点。”
妇人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
“医者救人,不分新旧。”秋蘅说,“虫害要治,人病也要防。你们不信法子,总该信孩子不生病吧?”
那妇人低头闻了闻,小声说:“谢谢。”
沈微澜看着村正:“愿意试的,现在报名。一天工,换一升陈米,孩子能来听讲识字课,老人看病从共济仓出钱。”
没人动。
春棠打开登记簿,写了三个名字。
“今天先记这三个。”她说,“三天后,来领米。”
人群开始骚动。
有个中年男人突然走出来:“我也参加!我家三亩地去年全毁了,不能再等了!”
接着又有一个女人举手:“算我一个!我男人死了,就靠这点地活着!”
一下报了十多个。
村正脸色变了:“你们……不怕坏了规矩?”
“规矩是让人活的。”那女人盯着他,“不是让人饿死的。”
沈微澜没再说话,只让春棠把告示贴到村口、祠堂和学堂门口。
傍晚,有人偷偷撕了一张。
第二天一早,原地又贴了一张新的。
连着三天,每天都有人撕,每天都有人重新贴。
第四天早上,没人撕了。
反而有几个年轻人主动来找沈微澜,问能不能帮忙建鸟屋。
春棠在账本上记完最后一笔,抬头说:“今天报名的三十七户,米仓那边已经备好了。”
“明天开始排班。”沈微澜说,“每组六人,两小时一轮,夜里也要巡。”
冬珞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布袋。“刚才有个少年从邻村跑来的,说是他们村也想学,问能不能派个人去看看。”
“让他等两天。”沈微澜说,“等青禾这边稳住了,再去。”
“可他不肯走,就在外面坐着。”
“那就让他坐着。”
秋蘅这时提着药箱准备出门。“我去给那几个报名的孕妇看看身子,顺便教她们煮艾水。”
“小心点。”沈微澜说。
“放心。”秋蘅笑了笑,“现在没人赶我了。”
夏蝉站在田边,看着一群孩子在试验田外围着鸡笼看热闹。 她走过去,蹲下来说:“想知道这些鸡为啥不吃别的草,专吃蝗虫吗?” 孩子们齐刷刷点头。 “因为它们从小就专门吃虫子,习惯啦。” 一个男孩问:“那我们也能训鸟吗?” “能。”夏蝉说,“只要你肯花时间。”
沈微澜站在不远处看着,风吹起她的衣角。
春棠走过来,手里拿着新画的联防图。“五个村都愿意联防,这是路线和分工。”
沈微澜接过图看了看,点点头。
“贴出去吧。”她说,“还是那句话——谁干活,谁领米。”
“要是以后米不够呢?”
“那就让更多人种粮。”她说,“等这一波过去,我们开垦荒地。”
“有人会抢地。”
“那就定界桩,立村约。”
“可有人不认字。”
“所以我们要教。”
春棠笑了下:“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村长了。”
“我不是村长。”沈微澜看着远处炊烟升起的邻村,“我只是个治虫的姑娘。”
话音刚落,冬珞快步走来。
“又来了两个村的人,带了干粮,在村口等着求见。”
沈微澜转头看她。
“他们说,不管给不给见,他们就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