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城的琉璃瓦在初冬的寒阳下闪着冷光,却驱不散殿内的阴霾。桓玄将一份密报狠狠摔在镶玉的金丝楠木案上,声音如同冰碴摩擦:“刘寄奴!好个刘寄奴!竟能在朕眼皮底下,熔金铸甲,藏锋于京口!” 密报详细描述了刘裕军中新现的坚韧铠甲(可能源于陈衍熔金补甲之事被桓玄密探侦知部分信息),以及近期北府军战场回收箭镞的异常举动。虽然盐路图一事尚未暴露,但陈衍的军功能力和刘裕的备战迹象已让桓玄如芒在背。
“陛下息怒。” 谋臣卞范之捻着山羊须,眼中精光闪烁,“刘裕倚仗者,北府悍卒也。悍卒之力,源于粮秣盐铁。今其粮道已被我军屡袭,若再断其盐…” 他故意停顿,留下冰冷的余韵。
“盐?” 桓玄眼中凶光暴涨,“对!盐!人无盐则无力,军无盐则溃散!传朕旨意!” 他猛地站起,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寒风:
严控官盐: 即刻起,江北所有官盐仓(尤其是毗邻北府控制区的淮盐产地)重兵把守,一粒盐也不许流入京口!违者,诛九族!
剿杀私枭: 命水师都督吴甫之率精锐舟师,沿江巡弋,凡形迹可疑之私盐船,不问情由,尽数击沉!船货充公,人头悬桅示众!
连坐株连: 沿江渔村、渡口,实行连坐保甲。凡有私盐交易嫌疑者,整村整里连坐,男子充军为奴,妇孺没入官坊!以儆效尤!
盐引陷阱: 伪造北府军盐引(购盐凭证),故意散入黑市。凡持此假引交易或试图兑换者,立斩无赦!意在诱捕北府军需官及接头人。
“朕要那京口,变成一座无盐的鬼城!要那北府兵,手脚酸软如烂泥!看他刘寄奴的铠甲,还能护得住多少软脚虾!” 桓玄的咆哮在殿宇中回荡,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旨意如惊雷,瞬间劈开了长江两岸的平静。
广陵盐仓: 重甲楚军如狼似虎地封锁了所有通道,盐仓大门被贴上沉重的封条和盖着皇帝玉玺的封诏。昔日繁忙的盐码头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吹过空荡荡的盐垛,卷起几缕咸腥的尘土。几个试图靠近打探的北府哨探,被埋伏的强弩射成了刺猬,尸体挂在盐仓外的旗杆上,在寒风中摇晃。
瓜洲渡口: 吴甫之的艨艟战舰横亘江面,帆影如乌云蔽日。一艘试图趁夜色偷运盐包的小舢板被发现了。警告的火箭射来,随即是密集的弩箭和拍竿(古代战船武器)。小舢板瞬间被砸得粉碎,船上几人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葬身鱼腹。盐包沉入冰冷的江底,浑浊的江水泛起绝望的泡沫。战舰桅杆上,很快挂上了几颗血淋淋的首级。
沿江村落: 保甲连坐的恐怖笼罩着每一个渡口。楚军挨家挨户搜查,稍有疑点便锁人封屋。哭嚎声、哀求声、军吏的呵斥鞭打声此起彼伏。一个村正因为被搜出半袋来路不明的粗盐(可能是自家腌菜所用),整个村子的男丁被铁链锁走,留下满地狼藉和妇孺的悲鸣。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咸涩的泪。
京口北府军营: 断的后果如同缓慢发作的剧毒,迅速蔓延。
士卒们碗里的黍粥越来越稀,却愈发感到口中寡淡,四肢莫名地酸软乏力。训练时,往日能开三石弓的壮汉,如今连拉满一石都手臂发抖,汗出如浆。
伤兵的恢复速度明显变慢,伤口愈合迟缓,甚至出现溃烂。营中医官焦急万分,无盐的伤口清洗和药敷效果大减。
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抱怨声、因琐事引发的斗殴事件激增。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萎靡之气笼罩着军营。
更可怕的是,市面上盐价飞涨,且有价无市!军需官几次试图派人冒险过江购盐,不是被截杀,就是中了假盐引的陷阱,损失了好几个精干的探子。
“将军!今日又有十七名士卒训练时晕厥!医官说是…体虚缺盐所致!” 何无忌脸色铁青,将一份触目惊心的报告拍在刘裕案头。
刘裕坐在主位,面沉似水。他面前摊开的,正是昨夜他秘密拆解那副筒袖铠后,从空心铆钉中取出的两样东西:那张绘制精绝、标注着隐秘“鬼水道”的盐路图,以及那份用米汤书写、以特殊药水显影后清晰无比的密信!密信中“盐路通幽,可破建康喉”的字句,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桓玄的断盐毒计,如同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北府军的咽喉!而陈衍献上的这份盐路图…是唯一的生机,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刘裕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在盐路图和那份字字泣血、甚至以死明志的密信间反复扫视。枭雄的疑心与现实的绝境,如同两股巨力在他胸中激烈撕扯。
他抬眼望向帐外,京口灰暗的天空下,军营的喧嚣中透着一股病态的沉寂。缺盐的阴影,比桓玄的千军万马更可怕地侵蚀着他的根基。
“传令!” 刘裕的声音打破了帐内死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决断,“全军…即日起,口粮再减一成!伤兵营…优先保障盐水清洗!” 这是饮鸩止渴,但他必须先稳住局面。
接着,他拿起那张至关重要的盐路图,手指拂过上面蜿蜒的路线和危险的暗礁标记,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代表舟山群岛的标记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图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握住了一柄可能反噬的双刃剑。
“密召…陈衍。” 刘裕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神锐利如刀,“让他…即刻来见!” 这场由桓玄掀起的断盐惊雷,将逼迫他立刻对铠甲中的秘密,对陈衍的忠奸,做出最终的裁决。而那条藏于铆钉之中的“鬼水道”,即将迎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