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军主力奇迹般越过大岘山,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南燕腹地,彻底打乱了慕容超的部署。恐慌之余,强烈的屈辱感和固有的骄狂迅速压倒了理智。当北府军进逼至距广固仅百余里的临朐城时,慕容超做出了一个符合其性格、却足以葬送国家的决定:拒绝部下坚守待援或诱敌深入的劝谏,亲率南燕主力大军——包括其最为倚重的、由鲜卑本族精锐组成的具装骑兵,出城列阵,欲在野战中一举击溃在他看来“侥幸”过关、已成“疲兵”的北府军!
消息传至北府军中军,众将非但不惊,反而暗喜。与攻坚相比,他们更渴望在野战中摧毁燕军主力。
“慕容超果然沉不住气!”刘裕冷笑,即刻率军前出,于临朐城南选择一处略占缓坡优势的地形列阵。玄甲大军阵型严整,杀气盈野。
然而,当真正看到燕军阵势时,北府军将领们的神情都凝重了几分。只见对面烟尘滚滚,慕容超的金狼大旗之下,数千鲜卑铁骑已然披挂整齐!人马皆覆重甲(虽不如北府筒袖铠精良,但冲击力惊人),阳光下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长矛如林,弯刀似雪,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正是慕容超敢于野战的底气所在——他曾凭此铁骑多次击溃周边势力。
“具装铁骑……冲击起来,非同小可。”老将檀韶面色肃然,“我军虽勇,步卒结阵硬抗,即便能胜,伤亡必巨。”
刘裕颔首,目光扫过己方阵型,最终落在身旁的陈衍身上:“阿衍,你的‘铁蒺藜’和‘偏箱车’,可备好了?此战,正要看它们能否锁住这群铁鹞子!”
“均已就位。”陈衍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他早已观察过此地地形,虽为平原,但并非一马平川,有些许起伏和之前雨水冲刷出的浅沟,足以稍加利用。
“好!传令!依陈将军之法,变阵!”
北府军令旗挥动,阵型开始发生奇特的变化。并非传统的紧密方阵,而是变得有些……松散?在前阵弓弩手与长矛兵之间,突然推出了数百辆经过改装的辎重车——“偏箱车”。这些车辆一侧车厢板被加厚加固,甚至蒙上了生牛皮,另一侧则完全敞开,车体用铁索相互粗略连接。士兵们迅速将车体转向,将加固的一面朝向敌军方向,形成一道简陋却连绵的移动矮墙。
更令人瞩目的是,在偏箱车阵的前方,以及车阵之间的空隙地带,大批轻装辅兵冒着箭矢风险飞奔而出,将无数黑沉沉、布满尖刺的铁蒺藜,如同播种般,密密麻麻地撒在地上!这些铁蒺藜无论如何抛洒,总能保证有三根尖刺朝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转眼间,北府军阵前大片区域,便布满了这片死亡地带。
慕容超在对面高台上望见,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刘裕技穷矣!竟想用些破烂车辆和铁钉子挡住我的铁骑?可笑!儿郎们!让南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冲锋!碾碎他们!”
咚!咚!咚!
燕军阵中战鼓擂响,声震四野!
呜——!
苍凉的牛角号吹响,那是鲜卑铁骑进攻的信号!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数千具装铁骑开始启动,初始缓慢,继而速度越来越快,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北府军大阵发起了狂暴的冲锋!马蹄声如同雷鸣,骑士们的怒吼声汇聚成恐怖的声浪,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踏为齑粉!
北府军阵中,许多新兵面色发白,紧握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即便是老兵,面对如此规模的铁骑冲锋,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稳住!弓弩手!预备!”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怒吼,压制着部队的动摇。
陈衍站在一辆偏箱车后,冷静地观察着敌军骑兵的冲击路线和速度。
“三百步!弩手齐射!”刘裕的命令下达。
崩!嗡!
北府军阵中,强弩率先发威,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扑向冲锋的骑阵!但燕骑人马俱甲,除非正中面门或甲胄缝隙,否则效果有限,只能稍稍迟滞其速度。
铁骑洪流无视伤亡,继续狂飙突进!
“一百五十步!长弓抛射!”
更多的箭矢升空,落下,骑阵中不断有人落马,但洪流整体依旧不可阻挡!
眼看骑兵前锋就要冲入百步之内!
突然!
冲在最前面的燕骑猛地人仰马翻!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沉重地摔倒在地!巨大的惯性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抛出!
是铁蒺藜!
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深深地刺入了战马 unprotected 的马蹄(即使有皮制马甲,也难以完全防护蹄部)!剧痛让战马瞬间失控倒地!后续骑兵收势不及,纷纷被绊倒,或是为了躲避而强行转向,整个严整的冲锋阵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速度即是骑兵的生命。速度一失,冲击力大减,且自身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下!
“放箭!集中射杀落马之敌!”北府军弓弩手岂会错过良机,箭雨更加密集地泼向混乱的骑兵集群。
但仍有大量骑兵绕过或踏着同袍的尸体,冲过了铁蒺藜地带,直面那道偏箱车组成的矮墙!
“轰!”
钢铁洪流狠狠地撞上了偏箱车阵!巨大的冲击力让许多车辆剧烈摇晃,链接的铁索铮铮作响,有些单薄的车辆甚至被直接撞散架!但更多的车辆,凭借其重量和加固的一面,顽强地顶住了第一波冲击!车后的北府长矛手拼命刺出长槊,从车厢板的缝隙中攻击试图翻越或破坏车辆的骑兵!
骑兵撞上静止或缓慢移动的坚固障碍,其冲击优势荡然无存!他们被迫挤在车阵前,成了北府军弓弩手的活靶子!试图从车辆间隙穿过,却又面临内部严阵以待的长枪如林!
慕容超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他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竟然被这些简陋的车辆和铁疙瘩挡住了?!“废物!冲过去!拆了那些破车!”
然而,陷入混乱和停滞的骑兵,在敌军远程火力打击下,每一刻都在承受惨重损失。北府军阵型后方,甚至有几架费尽力气拖拽过山的轻型“蹶张弩炮”开始发射,巨弩箭和石弹落入密集的骑群中,造成恐怖的杀伤!
“时机已到!”刘裕眼中精光爆射,“骑兵两翼出击!步卒推进,反击!”
养精蓄锐的北府骑兵从两翼杀出,包抄向已然混乱不堪的燕军骑兵侧翼。正面,北府步卒以偏箱车为依托,开始稳步向前推进,长矛如林刺杀,刀盾手砍杀落马之敌。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南燕铁骑陷入了一场噩梦般的屠杀。损失惨重之下,残余骑兵终于崩溃,调头逃窜,反而冲乱了后方跟进的燕军步兵阵型。
陈衍看着眼前溃败的燕军,看着那些在铁蒺藜和偏箱车前徒劳挣扎的具装骑兵,轻轻吐出一口气。技术、地利与战术的结合,再次克制了单纯的勇力。
临朐城外,南燕野战的脊梁,被硬生生打断。慕容超的骄傲,随着他铁骑的覆灭,碎了一地。北府军通往广固的道路,至此已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