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是一周。
新一届守夜人新兵集训,正式拉开帷幕。
基地空旷的操场上,站满了从大夏各地秘密汇集而来的年轻人。
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同一种紧张、激动,以及对未来的些许茫然。
登记处。
一名教官头也不抬,机械地敲着键盘,声音平直得像一条直线。
“姓名。”
“李真真。”
“年龄。”
“十六。”
“证件。”
李真真连忙递上证件,教官扫了一眼,屏幕信息核对无误。
他点了下头。
“进去吧,c区106宿舍,直走右拐。”
李真真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快步跑进了营区。
紧接着,一个身影站到桌前,投下一片阴影。
“姓名。”
“卢宝柚。”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不耐烦。
“年龄……”
教官念出这两个字,敲击键盘的手指却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视线像两枚冰冷的钉子,死死钉在面前少年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
“怎么了?”
卢宝柚眉峰一挑,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嘲弄。
“前面的人两三句话就完事了,到我这儿,卡壳了?”
教官没有回答他。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你,跟我来一趟。”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卢宝柚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化为无所谓的轻慢,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跟在教官身后,走向那栋灰色的办公大楼。
……
总教官办公室。
袁罡和一名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的中年男人分坐在办公桌两侧。
空气里飘着顶级大红袍的浓郁茶香,却丝毫化不开那凝如实质的沉重气氛。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沉龙关总指挥,守夜人最高层之一,卢秋。
此刻,这位在关外能让异兽军团闻风丧胆的铁血指挥官,却坐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杆标枪,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拘谨。
同为守夜人高层,本不该如此。
但今天,他的身份只有一个。
一个惹了天大麻烦的新兵的父亲。
“老卢,别这么紧张。”
袁罡亲自为他续上滚烫的热茶,叹了口气。
“今天请你来,不是要搞三堂会审。”
卢秋紧绷的嘴角扯了扯,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不是紧张……我是愧疚。〕
袁罡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他面前。
“卢宝柚,被路西法选为了代理人。”
袁罡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铅,砸在卢秋心上。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神明代理人,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他的脾气……有点太爆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份文件。
“昨天下午,他把一整节高铁车厢,给点了。”
卢秋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伸出那双据说能徒手捏碎神秘头骨的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一字一句,仔细阅读。
上面详细记录了事件的经过,目击者的口供,以及现场那些焦黑的照片。
袁罡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茶叶在沸水中无声舒展的声响。
半晌。
卢秋放下那几页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吐出一口浊气。
“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野。”
他抬手,用力揉着眉心。
这位在沉龙关前线能止小儿夜啼的铁血指挥官,此刻却像任何一个为孩子犯错而心力交瘁的寻常父亲,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歉疚。
“都怪我。”
“常年不在家,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让他……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袁罡点了点头,再次给他续上茶水,杯口氤氲的滚烫热气,模糊了这位父亲泛红的眼眶。
“我理解。”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却让卢秋紧绷如铁的脊背,松弛了些许。
守夜人,守的是万家灯火,却常常顾不上自家的那一盏。
这几乎是他们所有人的宿命。
卢秋定了定神,重新拿起文件,指着其中一行。
“报告里说,起因是车上另一个孩子,先动了柚子的东西?”
“没错。”
袁罡抿了口茶,眼神平静无波。
“就事论事,那节车厢里的家长,我会让后勤的人去‘请’他们喝杯茶。”
“管教不严,纵容孩子偷窃,甚至试图窥探守夜人机密,这笔账,我们得跟他们好好算算。”
听到这话,卢秋心里稍安。
袁罡没有偏袒,处理得极为公允。
“但是,”
“卢宝柚的问题,更大。”
“他不是普通的超凡者,他是路西法选中的代理人。”
“那种级别的力量,配上他那一点就炸的脾气……老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卢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无奈的笑。
身为守夜人,他怎会不了解这些铁律。
无规矩,不成方圆。
袁罡没有将一切错误都归结在卢宝柚身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对错。”
袁罡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郑重。
“是关于卢宝柚的去留问题……”
卢秋抿紧了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合金包芯实木门,像是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瞬间炸裂!
木屑与金属碎片四射!
门口,卢宝柚的身影逆着光,他拳头捏得死紧,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
“我的事,不用他来做主!”
少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自从成为堕天使路西法的代理人,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从小到大,我的事,永远是需要别人来‘讨论’的‘问题’!〕
听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卢秋猛地转过身,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儿子那张写满了倔强与桀骜的脸。
父子二人,相隔不过数米。
中间,却仿佛隔着卢秋驻守沉龙关的那些年岁。
那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深不见底的鸿沟。
卢秋嘴唇动了动,有千言万语想说。
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想解释自己为何常年不归。
可话到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句干涩到极致的感慨。
“……长高了。”
听到这三个字,卢宝柚的眼帘垂得更低,下颌线绷得死紧,就是不肯与那道愧疚的目光对视。
袁罡看着这剑拔弩张的父子俩,再看看那扇彻底报废的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小子,脾气比档案里写的还爆一百倍。
他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卢宝柚身边,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小子,这门是合金包芯的,我特意加固过。”
袁罡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回头让你爹的军功给你抵债。”
说完,他脸上的那点玩笑神色瞬间收敛,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你父亲,有他的苦衷。”
“我们守夜人,欠你一个父亲。”
卢宝柚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但依旧一言不发。
袁罡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转身走出了这间已经没有门的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多年未见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