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整座神都。
落霞楼,这座昔日专供王公贵族宴饮的销金窟,此刻却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苏玄策一袭黑衣,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回廊,最终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密室前停下了脚步。
密信上的独特印记,正是前朝皇族“玄鸟”图腾的一角。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室内灯火幽暗,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一个身形枯槁、白眉垂落至胸前、气息却渊渟岳峙的老者,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浑浊的双眼在苏玄策踏入的瞬间,陡然迸射出两道精芒。
“你来了。”老者的声音沙哑而苍老,仿佛承载了百年的风霜。
苏玄策面色沉静,目光在老者身上一扫而过,便已断定,此人乃是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强者,其气血虽已衰败,但那股潜藏的威势,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书院宿老都要强横。
“你是谁?”苏玄策开门见山。
“我是谁不重要,”老者缓缓摇头,“重要的是,你身上流淌着人族的气运,更重要的是,你是圣人门下,是唯一有机会进入书院禁地之人。”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而悲怆的气息自老者体内弥漫开来,整个密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百年前,我大玄王朝并非亡于内乱,而是亡于妖庭的惊天阴谋!”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妖族以无上秘法,寻到了人族九州的龙脉节点,施展‘龙脉侵蚀’之术,暗中窃取人族气运,断我人族根基!先帝察觉此事,欲要集结天下之力反击,却不料消息泄露,遭到妖庭十大妖圣联手围剿,一夜之间,皇城血流成河,大玄覆灭!”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玄策心中轰然炸响。
他一直以为前朝覆灭是历史的必然,却从未想过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龙脉,乃一族之根本,气运之所系。
若龙脉被蚀,人族未来堪忧!
“妖族为何要这么做?”苏玄策声音微沉。
“因为它们要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而是这整个人间!”老者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龙脉一旦被彻底侵蚀,人族气运衰败,不出三代,新生儿便再无灵根,修士将成为绝响,届时,整个人间便会沦为妖族的牧场!”
苏玄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为了阻止妖庭,先帝在最后一刻,将记录着九州龙脉节点的‘龙脉残图’一分为四,散落天下。百年来,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遗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回了三块。”老者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三块古朴的金属片,上面刻满了玄奥的纹路,拼凑在一起,隐约能看到山川河流的轮廓。
“最后一块,就在稷下学宫的禁地,‘万圣碑林’之中。”老者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苏玄策,“只有集齐四块残图,才能找到所有被侵蚀的龙脉节点,设法净化,挽救人族于危亡!苏玄策,此事关系人族存亡,你可愿担此大任?”
苏玄策心神剧震。
他终于明白,为何书院对禁地看守得如此森严。
但更让他警惕的是,既然妖族百年前就能策划如此周密的阴谋,那么如今号称人族最后净土的稷下学宫,真的还是净土吗?
恐怕,早已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灯火辉煌的教坊司内,一处雅致的阁楼中,琴音袅袅,如高山流水,清越动人。
素有“神都第一琴师”之称的墨琴生,正闭目抚琴。
他容貌俊秀,气质出尘,与苏玄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忧郁与淡泊。
无人知晓,这位名满神都的琴师,正是苏玄策以无上神通“一气化三清”凝练出的分身。
就在落霞楼密谈的内容传入苏玄策脑海的同一刹那,墨琴生的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
一股无形的气运之力,顺着琴弦的震动,将刚刚获知的全部信息,化作一枚枚玄奥的符文,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一张特制的宣纸上。
这是“气运传讯”,唯有苏玄策的本体才能解读。
做完这一切,墨琴生仿佛什么都未发生,琴音再起,愈发空灵。
他不仅是苏玄策安插在神都鱼龙混杂之地的眼睛和耳朵,更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通过墨琴生的记录与分析,苏玄策对前朝遗民和妖族的图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是一个局,一个以人族气运为赌注的惊天大局。
而他,正身处棋局的中央。
夜深人静,苏玄策刚回到自己的居所,一道倩影便已在月下等候多时。
是苏晚晴。
她今日并未穿着教坊司的华服,而是一身素雅的白裙,月光洒在她清丽绝伦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紧张与决然。
“是柳大家让你来的?”苏玄策看着她,神色平静。
柳如烟,教坊司的掌舵人,也是前朝遗民安插在神都的重要人物。
苏晚晴贝齿轻咬红唇,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鼓起勇气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双眸凝视着苏玄策,一字一句道:“我名苏晚晴,姓的不是神都苏家的苏,而是前朝大玄皇族的苏。我,是前朝遗孤。”
这个秘密,她埋藏了太久,此刻说出,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知道你的来意。”苏玄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平淡得多,“为了最后一块龙脉残图。”
苏晚晴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能洞察一切。
“不错!”她重重点头,“玄策公子,你天资绝世,心怀人族大义,晚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只要能拿到最后一块残图,我们便能开启复国大业,重振人族声威!届时,你便是复国第一功臣!”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既是激动,也是恳求。
苏玄策却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眼中燃烧着复国的火焰,纯粹而炽热,但也正因如此,她和她背后的人,都成了别人可以利用的棋子。
“复国?”苏玄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们凭什么认为,拿到了残图,就能对抗整个妖庭?”
苏晚晴一怔。
“时机未到。”苏玄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转身推门而入,将少女和一地月光都关在了门外。
苏晚晴僵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有被拒绝的失落,有对他冷淡的困惑,更有一丝不甘。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看似心怀天下的男人,会拒绝一个关乎人族未来的请求。
她却不知,苏玄策关上门后,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些藏在暗处的观棋者。
他要的,不是入局,而是破局!
几乎就在苏晚晴离开的同时,教坊司外围的几条街巷中,多了几个看似寻常的客商。
他们目光锐利,看似在闲逛,实则每一步都暗合某种巡查阵法,周身隐隐散发着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暴戾妖气。
妖族统领蛮烈的耐心已经耗尽。
教坊司最近的资金流动和人员往来异乎寻常,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
他派遣了最精锐的妖兵,前来监视,务必要将这处隐患连根拔起。
阁楼内,墨琴生的琴音陡然一变,由流水潺潺转为金戈铁马,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一股常人听不到的音律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精准地传入了苏玄策的耳中。
【妖兵,七名,化形境,正门两人,后巷三人,西侧两人。】
与此同时,那激昂的琴曲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魔力,仿佛在无形中牵引着什么。
几名妖兵探子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注意力不自觉地被那惊心动魄的琴音所吸引,对周围的感知瞬间下降了一个层次。
就是现在!
教坊司后巷,阴暗潮湿。
苏玄策的身影如凭空出现,挡住了一名正欲翻墙探查的妖兵。
那妖兵见状大惊,刚要示警,一道灰蒙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剑气便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混沌剑气之下,生机瞬间断绝!
另两名妖兵察觉不对,怒吼着扑来,妖气冲天。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两道快到极致的灰色电光。
噗!噗!
又是两具尸体倒下。
巷口,负责带队的妖族百夫长,也是蛮烈的第二个儿子,看得目眦欲裂。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苏玄策缓步从阴影中走出,身上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三只蚂蚁。
他的目光冰冷而淡漠,落在了那名吓得浑身发抖的妖族百夫长身上。
“回去告诉你父亲,”苏玄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是我杀的。想报仇,就让他亲自来。神都,不是你们妖族的猎场。”
话音落下,他看也不看巷子里的三具尸体,转身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那妖族百夫长愣在原地,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无边的屈辱和愤怒所取代。
对方……竟然不屑于杀他!
他只是一个传话的工具!
半个时辰后,妖族在神都的秘密据点内。
“砰!”
一张由百年铁木打造的巨桌,被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巨手拍成了漫天齑粉。
妖族统领蛮烈,这位以勇猛和残暴着称的妖将,双目赤红,周身妖气沸腾,几乎要将整个大厅的屋顶掀翻。
“好!好一个苏玄策!好一个稷下学宫的弟子!竟敢如此挑衅我圣族!”蛮烈的咆哮声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他以为杀了几个探子,就能吓住我蛮烈吗?愚蠢的人类!”
他强压下立刻带兵踏平教坊司的冲动,
“传我命令!”蛮烈的声音变得森寒无比,“封锁全城,发布最高悬赏令,我要苏玄策的人头!任何提供线索者,赏万金,赐妖丹!”
“另外,”他转向阴影处一个沉默的身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去请圣使大人。告诉他,鱼儿已经上钩,但这条鱼比想象中更扎手。请他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我要让整个教坊司,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命令一下,整个神都的地下世界瞬间风起云涌。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全都聚焦在了那个风雨飘摇的教坊司。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如乌云盖顶,骤然笼罩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一场血腥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