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变得温和了些,不像中午那么晒人。陆轻尘刚从一户商家出来,怀里揣着送信的酬劳,几十个铜钱叮当作响。他心情不错,盘算着晚上是吃碗热汤面还是买个肉饼。
这时,他腰带上拴着的一个小铜铃轻轻响了一下。不是风吹的,是他自己用手指弹的。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块薄木片。木片上用炭笔画着几条简单的线和几个点,这是他自己的“地图”,标记着今天还要送的信件和地点。
下一个地方,是城东的礼部侍郎府。有点远,但酬金给得大方。
他收起木片,看了看天色,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跑起来。他没有走下面拥挤的街道,而是一蹬旁边矮墙的砖缝,轻巧地翻上了一户人家的屋顶。
屋顶上的世界是他的天下。瓦片在他脚下像是平坦的大路。他越跑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脚下的城市像一幅活动的画,人们像蚂蚁一样在下面移动。他熟练地跳过一条又一条窄巷,避开晾晒的衣物和屋顶的鸽子窝。
没多久,那座熟悉的、门庭气派的侍郎府就在眼前了。和御史府差不多,高墙大院,门口有石狮子。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侧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那里有个供下人进出的小门。他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衣服,拍了拍灰,然后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门房露出半张脸。
“干什么的?”门房的声音有点哑。
陆轻尘脸上堆起熟练的笑,掏出信和身份牌:“老伯,辛苦。南城信驿的,给侍郎大人送信。”
老门房上下打量他一下,接过信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等着。”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陆轻尘就安静地等在门外。这条巷子很安静,没什么人。墙很高,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有点阴凉。他能听到墙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扫地,还有远处模糊的说话声。
等了一会儿,门还没开。他有点无聊,左右看了看。巷子一头通向热闹的大街,另一头通向府邸的后院方向,更安静。
忽然,一阵细微的说话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声音是从高墙里面传来的,好像是从一扇开着的窗户里飘出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周围太静,又隔着墙,反而能听清几个字眼。
“……边关……八百里加急……又败了……”
陆轻尘的耳朵下意识竖了起来。他往前凑了凑,靠近墙壁,屏住呼吸。
另一个更沉一点的声音接着说,语气透着焦虑:“……国库……都快见底了……哪还有钱拨给军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第一个声音叹了口气,更低了:“……陛下这两天心情极差……早上又发了脾气……摔了杯子……咱们都得小心点……千万别在这时候触霉头……”
“听说……四海商行那边……是不是可以……”第二个声音提议道,但话没说完。
第一个声音立刻打断他,更加急促:“嘘!慎言!这事还没定论……小心隔墙有耳!”
话音戛然而止。接着,传来窗户被轻轻关上的“咔哒”声。
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墙头草的细微声音。
陆轻尘站在原地,心里轻轻“咯噔”一下。边关打败仗?国库没钱?皇帝发脾气?这些事离他一个跑腿送信的小子很远,但又好像很近。他想起昨天在御史府门口看到的黑色马车,还有白大夫说的中毒怪病。京城里,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正想着,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门房递出一串钱给他,比一般的跑腿费多十几文。
“大人赏的。快走吧。”老门房说完,又要关门。
“谢谢爷!谢谢侍郎大人!”陆轻尘连忙接过钱,道谢。他把钱揣好,转身就沿着巷子往外走,准备离开。
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一些,心里还想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边关……军需……没钱……
就在他快要走到巷口,马上就要汇入外面喧闹的大街时,后脖颈上的汗毛突然立了起来。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
他猛地停下脚步,迅速转过身,朝身后高高的院墙望去。
墙很高,墙头长着一些杂草。后面是侍郎府高大的屋脊和几扇窗户。大部分窗户都关着,或者拉着帘子。
只有一扇窗户,在高处,看起来像是书房或者阁楼的窗户。那扇窗半开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但陆轻尘分明感觉到,就在那扇黑洞洞的窗户后面,好像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冷冷的,审视的。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好几秒。窗户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动静,没有人影,只有一片昏暗。
也许是错觉?是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心里发虚?
一阵风吹过巷子,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陆轻尘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向那扇窗户。
还是那样,黑乎乎的,静静的。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一个跑腿的小子,谁会在意?
他转回身,加快脚步,小跑着冲出了巷子,汇入了外面阳光明媚、人声鼎沸的大街。
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条幽深的巷子,和那扇高处的黑窗。
窗户依旧安静,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他轻轻吐了口气,拍了拍怀里新得的铜钱,决定不再去想它。他还要赶着送下一封信呢。
但刚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像一根细小的刺,留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