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站在门口，手还搭在刚拉开的门闩上。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
那个顾客站在最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白天更加阴沉。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像钉子一样立在黑暗中，眼神冰冷地锁定着铁心，带来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师傅，还没歇着？”顾客先开了口，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越过铁心，扫了一眼铺子里面。墨言已经站了起来，紧张地躲在角落的阴影里。
铁心没有让开，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声音低沉：“什么事？”
顾客似乎笑了一下，但脸上肌肉没怎么动：“来看看进度。那件小玩意儿，三天时间，够了吧？”他的语气不像询问，更像命令。
铁心的心往下沉。那块关键的金属已经被他扔进炉子烧了，他根本就没打算做。
“材料不对。”铁心找了个借口，声音硬邦邦的，“你给的料，打不了那么精细的东西。做不了。”
顾客脸上的那点假笑瞬间消失了，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像淬了毒的刀子。“做不了？”他慢慢重复了一遍，声音压低，带着明显的威胁，“白天收定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微微向前倾身，逼近铁心，几乎一字一顿：“老师傅，收钱的时候痛快，干活的时候……就想反悔？这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极其缓慢地、故意般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金属与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铁心的瞳孔微微收缩，全身肌肉绷紧。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
顾客盯着铁心紧绷的脸，似乎很满意这种威慑效果。他慢慢从怀里又掏出一卷纸，比白天那张更厚实。
“料的问题，你不用担心。”顾客将图纸递过来，语气不容拒绝，“按这张新的来做。材料，我们会提供。你只管打。还是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辰，我们来取货。”
铁心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从顾客脸上，移到他身后那两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身上，再落回那卷图纸上。他知道，如果再不接，下一瞬间，冰冷的刀锋可能就会架在他的脖子上。甚至会连累墨言。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手，接过了那卷图纸。纸卷入手微沉。
顾客见他接了图纸，脸上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眼神依旧冰冷：“这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干活，亏待不了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两个黑衣人也立刻跟上，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铁心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关上门，重新插好门闩。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墨言立刻从角落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新图纸。
铁心走到工作台前，将图纸放在油灯下，慢慢展开。
这张图纸比之前那张复杂得多，画得也更为精细。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要求。
那依旧是一个乐器的部件，看起来像是一种弦乐器颈部的金属包裹件和调音旋钮的组合。线条流畅，造型甚至称得上优美。要求打磨得光可鉴人，不能有一丝瑕疵。
但是，在那些优雅的线条之中，却隐藏着极其阴险的设计。图纸上用极细的线标注出了几个暗槽和机关。那些空腔和凹槽，分明是为了隐藏和弹射出薄如蝉翼、却异常锋利的弧形刃片！那些刃片的形状，一看就是为了一击割断什么而设计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乐器部件！这是一件伪装成艺术品的杀人凶器！而且设计得极其精巧、歹毒！
铁心的手紧紧攥着图纸边缘，指节再次因为愤怒和无力而发白。这些刽子手！这些藏在宫廷阴影里的蛆虫！
墨言也凑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图纸。他的目光随着铁心的手指，一点点扫过那些复杂的线条。当他看到图纸中央，那个需要镂空雕刻、用来容纳最主要一柄刃簧的复杂机括结构时，他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
那个结构……那个由几个微小簧片和卡榫组成的、极其精密的触发装置……
墨言的脸色在灯光下微微发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小块区域，嘴唇无声地抿紧。然后，铁心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那只曾经执笔书写、如今布满炉灰和细小伤疤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只是非常细微的一下，很快就稳住了。
但铁心看到了。他太了解墨言，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这种颤抖，不是害怕，不是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被尖锐的回忆刺中般的、本能的惊悸。
铁心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墨言。墨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立刻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悄悄缩回了袖子里。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图纸上那精巧而恶毒的设计照得忽明忽暗。铺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