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营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夕阳刚沉下竹篱笆,官差就敲着铜锣喊“收棚”。病人们像受惊的麻雀,缩回各自的草棚里,只留下空地上几滩未干的血迹。
铁心蹲在棚顶的阴影里,目光扫过整个营区。墨言猫着腰溜回来,声音压得极低:“东边又送来十二个,西边抬走十九具。”
赵天佑靠着竹竿咳嗽,脸色在暮色中更显苍白:“官册上…今日只记了五死三入。”
陆轻尘正在给一个孩子喂水,手一抖,碗里的水洒了大半:“差这么多?他们把尸体弄哪儿去了?”
没人回答。远处传来板车的吱呀声——四个官差推着辆平板车,正挨个草棚收尸。他们依旧蒙着布巾,但动作麻利了许多,不再用竹竿捅,直接上手拖。尸体像柴火一样堆在车上,用草席草草盖住。
“跟上。”铁心滑下棚顶,落地无声。墨言像影子般贴上去,赵天佑和陆轻尘对视一眼,也悄悄跟上。
板车从营区后门出去,拐上一条荒废的土路。推车的官差哼着小调,车轴吱呀吱呀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头儿,今儿这趟送哪儿?”年轻官差问。
“老地方。”络腮胡的声音,“城西矿场那边…等着要货呢。”
“这批成色咋样?”
“凑合吧…就是有几个烂透了,味儿冲!”
陆轻尘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赵天佑拉了他一把,示意噤声。
板车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路边开始出现废弃的矿坑,深不见底,像大地裂开的伤口。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某种金属的腥气。
“不对劲。”铁心突然停下,“这不是去乱葬岗的路。”
前方出现一座院落,青砖高墙,黑漆大门紧闭。墙头拉着铁丝网,四个角楼上挂着气死风灯,隐约可见人影晃动。院门旁停着三辆同样的板车,上面堆着裹草席的尸体。
“矿场检疫所。”墨言念出墙上的木牌字迹,“闲人免进。”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穿灰衣的汉子出来,和络腮胡交接。他们验货般掀开草席,用手电筒照了照尸体的瞳孔和皮肤,然后点头。络腮胡接过一袋东西,掂了掂,揣进怀里。
板车被推进院子。门将合未合时,一阵风刮过,带来院里飘出的气味——不是尸臭,而是某种刺鼻的酸味,混着淡淡的…药香?
“检疫所需要这么多尸体?”赵天佑皱眉。
突然,院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活人的声音!
四人同时一震。铁心打了个手势,墨言立刻绕向院后。片刻后他返回,摇头:“墙太高,有电网。但西墙根有个排水洞,味道是从那儿出来的。”
他们绕到西墙。排水洞有栅栏,但锈蚀得厉害。墨言用匕首撬开两根铁条,酸味更浓了。洞里隐约传来流水声,还有…机器的轰鸣?
陆轻尘突然拽铁心袖子:“看那边!”
院侧小门打开,一辆马车出来。车上堆着黑陶坛子,用草绳捆着,和州府衙署灶房后的那些一模一样。赶车人戴着厚手套,面巾捂得严实。
马车沿小路往北去了。铁心示意墨言跟上,自己则继续盯着院子。
这时,主门再次打开。络腮胡和官差们空车出来,哼着小调往回走。等他们走远,铁心低声道:“天佑,你记路。轻尘,望风。”
他抽出短刀,悄无声息地靠近排水洞。洞内漆黑,但隐约可见水光闪烁。他撕下衣襟浸了浸洞口流水,凑近一闻——刺鼻的酸味中,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铁心大哥!”赵天佑突然低呼,“又来车了!”
一辆蒙着油布的卡车从北面驶来,径直开进院子。油布下露出金属容器的轮廓,车上跳下两个穿橡胶围裙的人,动作僵硬如木偶。
大门再次闭合前,铁心瞥见院内一角——水泥池、玻璃管、还有…架在火上的大锅。
“这不是检疫所。”赵天佑声音发颤,“他们在用尸体…做东西。”
墨言此时返回,面色凝重:“马车进了城西四海商行的旧仓库。”
铁心缓缓站起身。夜风中,那股奇怪的酸味越来越浓,像无形的网,罩住了整座死寂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