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院的门在寒风中“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一股夹杂着浓郁血腥气的寒风,如鬼魅般迅速蹿进屋内。苏晚正沉浸在对密信的思索中,听到声响,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紧,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密信,迅速迎了上去。
“娘,这是怎么回事?”苏晚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担忧,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捂着肩膀、面色惨白如纸的男人身上。
林氏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凝重,仿佛覆着一层寒霜,她吃力地将男人扶进屋里,同时压低声音说道:“路上捡的,先救人再说。”
苏晚不再多问,多年的从医习惯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她急忙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动作娴熟而迅速。烛火被点亮,昏黄的光晕轻柔地弥漫开来,照亮了男人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岁月在上面刻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此刻又被恐惧笼罩,显得格外扭曲。
当男人的目光与苏晚相遇时,原本浑浊的眼珠里,陡然迸发出一丝骇人的光亮。
“是……是苏丫头?”男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沙哑。
苏晚处理伤口的手微微一顿,她仔细端详着对方,记忆深处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翻涌上来。这张脸,分明是当年晋州的老邻居,赵三叔!
“赵三叔?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伤成了这样?”苏晚心中猛地一震,无数疑问如乱麻般瞬间涌上心头。
“别问了,丫头,快……快听我说!”赵三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如同铁钳一般,仿佛要将毕生的恐惧都通过这一抓灌注给她。“我……我知道点事儿……关于当年的事!”
林氏在一旁警惕地守着门窗,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无人偷听,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赵三叔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额头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苏晚,眼神中满是急切与恐惧。
“那年你们家去逃荒前,就差那么几天……我家媳妇儿,就是你婶子,她……她吃了县衙发的赈灾粮,后来就疯了似的喊疼,满地打滚,没几天……没几天人就没了!”说到最后,这个平日里坚强的七尺男儿,声音已然哽咽,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悲恸和恐惧,那是失去至亲的痛苦与对未知真相的深深恐惧。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块巨石坠入了冰窟,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赈灾粮?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内心。
“不止,不止俺家!”赵三叔的声音愈发急切,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语速快得几乎让人跟不上。“当时我们几个活下来的邻居,看官府的粮还有剩,就凑了些铜板想买点填肚子……结果,吃了的人,全都肚子痛得跟刀绞一样,上吐下泻,有的……有的还吐了血!后来县官来了,就说是闹肚子,不准我们往外声张,谁敢多说一句,就按造谣生事抓进大牢!”
一桩陈年旧案的迷雾,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内里那血淋淋的残酷真相。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三叔描述的症状在她脑海中如闪电般飞速闪过。剧烈腹痛,呕吐,甚至吐血……这些症状,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破了她记忆的某个角落。
她猛然想起,当初刚到京城不久,曾救治过一个从晋州逃难来的流民,那人的症状与赵三叔所说的极其相似。当时她初出茅庐,经验尚浅,只当是路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了严重的肠道感染。可那人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临死前痛苦挣扎的模样,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更重要的是,后来顾昭帮她弄到了那具尸体的尸检报告,验尸官的结论是脏器有不明原因的衰竭迹象。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两件事一对照,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如利箭般击中了她!
这不是普通的肠道感染,这是中毒!一种缓慢发作,足以以假乱真的慢性毒!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年晋州的所谓饥荒,背后隐藏的真相简直令人不寒而栗,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昭推门而入,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墨色的眼眸在扫过屋内情景时,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一切。
“王爷!”赵三叔见到顾昭,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眼中满是敬畏与惶恐。
“别动,”顾昭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迅速转向苏晚,见她神色不对,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问道,“怎么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赵三叔的话和自己的推测以最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每多说一个字,屋内的空气就仿佛冷凝一分,压抑的氛围愈发浓重。
当听到“慢性毒物”四个字时,顾昭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仿佛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他沉默片刻,仿佛在努力消化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随即果断下令:“谢参军!”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是谢参军,他身姿矫健,眼神坚定。
“立刻点一队人马,连夜前往京郊的废弃晋州粮仓。当年晋州府的存粮,有一部分曾转运至此,后来因故废弃,或许还有残存的痕迹。记住,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顾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谢参军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而决绝。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跳动,映着每个人凝重的脸。赵三叔因为失血过多和过度惊惧,已经昏睡过去,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苏晚为他处理好伤口,却毫无睡意,脑中不断复盘着那个旧病例和尸检报告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拼凑出当年事件的全貌。她的眼神专注而凝重,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直到天色将明,晨曦的微光开始渗透进屋内,谢参军才一身风尘地回来,他的身影在门口略显疲惫,但眼神中透着坚定。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油布上还沾着些许灰尘和泥土。
“王爷,粮仓虽被焚毁大半,但在角落里,属下找到了几个尚未完全烧尽的粮袋。”他打开油布,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那味道刺鼻而难闻,让人忍不住皱眉。里面是一些已经炭化的谷物和几片残破的麻布袋,谷物的颜色发黑,看上去毫无生机。“随行的军医检验过了,这些谷物残留和麻布上,都检测出了微量的……砒霜成分。”
砒霜!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震得人心头一颤。
一切都对上了!苏晚的指尖冰凉,仿佛被冰雪包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是为了赈灾。他们在赈灾粮里混入了低剂量的砒霜,这样一来,灾民不会立刻暴毙,而是会呈现出类似瘟疫或重病的症状,一点点死去。既能用最少的粮食‘解决’最多的灾民,又能将死亡的节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易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和怀疑,更能将一切都推给天灾!”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顾昭的心上。
顾昭的眼神沉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仿佛能冻结世间一切罪恶。他缓缓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那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将整个房间都点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不是饥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决绝,“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一场以晋州数十万灾民的性命为代价,瞒天过海,惨绝人寰的屠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如同猛兽的咆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顾昭那张冷峻如神只的脸,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仿佛要将这世间的黑暗与罪恶彻底铲除。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迅捷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医馆的屋檐上掠过,快得仿佛只是风吹过的一片落叶,没有引起屋内任何人的注意。屋内的两人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这桩通天大案所攫住。
他们知道,一场远比这窗外风雨更加猛烈的政治风暴,即将在京城,在这大周的权力中心,轰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