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在巷口骤然炸响,那声音犹如惊雷,打破了夜的寂静。彼时,苏晚正静静站在医馆天台,月光如银纱般轻柔地漫过她的肩头,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掌心里的梦魂花叶边缘锯齿,像细小而尖锐的刺,深深扎得她掌心生疼 —— 那是因为方才她不自觉地捏得太过用力。
“御旨到 ——” 孙公公尖细的嗓音,如同锐利的风刃,裹挟着凛冽的北风,直直撞进苏晚的耳朵,惊得檐角的铜铃 “叮叮当当” 一阵乱响,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宣旨而慌乱。
苏晚静静地望着那盏缀着明黄流苏的灯笼,缓缓转过街角。灯笼上 “奉天承运” 四个字,在夜色里犹如一团烧得通红的炭火,散发着灼人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微微垂眸,将叶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袖中,指腹不经意间蹭过袖口暗绣的药草纹。那细密的针脚,仿佛还带着阿娘临终前的体温,让她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苏大夫。” 顾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仿佛是被这寒夜的风侵蚀了声带。
不知何时,他已悄然上了天台。玄色的暗卫劲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犹如一面飘扬的旗帜。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白色光泽,宛如一泓清泉,给这冰冷的夜增添了一丝柔和。
苏晚缓缓转身,顾昭已伸手轻轻替她拢了拢披风,动作温柔而小心,指节不经意间擦过她后颈未束好的碎发。“孙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此次宣旨,必定是有备而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洪钟在心底敲响。
“我知道。” 苏晚抬起头,目光与顾昭交汇。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青黑比昨夜更为浓重 —— 这半月以来,为了追查晋州赈灾粮案,他几乎未曾合过眼,那疲惫的神色,让她心中一阵心疼。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峰,那里还凝结着未散去的寒霜,仿佛是他这段时间所承受压力的象征。“皇帝要试探的不是我,是你。” 她轻声说道,声音如同夜风中的呢喃,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
顾昭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突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深深烙进她的骨血之中。“若他问起我们的事......”
“顾校尉与活死人医馆的苏晚,不过是医者与患者的情分。” 苏晚迅速截断他的话,指尖轻轻叩了叩他腰间的暗卫腰牌,眼神中透着决然。“你教过我,帝王心术最忌越界。我答得越干净,他越不会起疑。”
楼下传来孙公公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清晰的信号。
顾昭缓缓松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玉簪,玉簪质地温润,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簪子是我母妃留下的,刻着‘平安’二字。” 他说着,将玉簪轻轻别在她的鬓边,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碰碎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苏晚伸手摸了摸簪尾,冰凉的玉贴着耳垂,带来一丝沁凉的触感。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下颌轻轻吻了一下,如同羽毛般轻柔。“等我回来,给你看我新制的宁神散 —— 治暗卫的头痛最有效。”
御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火映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可苏晚却觉得后颈阵阵发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皇帝搁在案上的手上。那双手指节粗大,虎口处有着明显的旧茧,一看便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透露出这位帝王曾经的金戈铁马与杀伐决断。
“苏大夫。” 皇帝李晟的声音传来,犹如浸了冰的玉石,冰冷而坚硬,“朕这肩颈旧伤,近日总犯得厉害。”
苏晚跪坐在软榻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皇帝的腕上。刹那间,她心中已然有数,脉象沉而有力,哪里是什么旧伤发作?分明是被梦魂花的微毒搅得气血淤滞。
她缓缓抬眼,正好撞进皇帝那深邃的目光之中。那双眼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窥探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这症,需得施针。” 苏晚不慌不忙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将银针对着烛火轻轻晃了晃,银针反射出一道清冷的光。“臣先替陛下开穴。”
“你与顾昭,是何时相识的?” 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里回荡,如同平地惊雷。
孙公公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动作瞬间凝固,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吴侍郎原本低垂着的眼睫,也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
苏晚的银针悬在肩井穴上方半寸,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战鼓上,震得她耳膜生疼。“回陛下,是在晋州逃荒路上。”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用力,银针缓缓没入皮肤,“当时顾校尉为救百姓中了匪箭,臣替他处理外伤。”
“你可知他出身?” 皇帝的声音愈发冰冷,仿佛要将整个御书房都冻结。
苏晚的拇指在针尾轻轻一旋,她能感觉到皇帝的肌肉在针下瞬间紧绷起来 —— 这是明显的警惕表现。“臣只知他是忠于陛下的校尉。” 她依旧垂眸,紧紧盯着银针,“医者眼里,只有患者。”
皇帝突然闷哼一声,那声音压抑而痛苦。
苏晚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银针精准地刺激着神经末梢,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肩井穴迅速窜向大脑。她清晰地看见皇帝的眼睫剧烈颤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像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陛下可是想起什么?” 苏晚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得如同夜风中的叹息。
她知道,这一针,已经戳中了皇帝记忆里最隐秘的角落 —— 那日在晋王府药库,她闻到的沉水香混着苦腥的气味,和御书房里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分明是同一种掩盖梦魂花毒性的手法。
皇帝紧紧闭着眼睛,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苏晚清楚地看见他眼尾微微泛了红,宛如被雪水浸过的梅花,带着一丝脆弱与无奈。“朕......”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朕想起二十年前,雪夜遇刺。有个小侍卫...... 替朕挡了一箭。”
苏晚的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颤抖。她轻轻抽出银针,换了风池穴,继续施针。“此症若不常加调理,恐影响神志。”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望着皇帝,“正如近日陛下头晕,皆因长期微毒积累。”
御书房里的炭盆突然 “噼啪” 一声炸响,火星四溅,仿佛也被这惊人的话语所震撼。
孙公公端茶的手明显抖了抖,茶盏不受控制地磕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吴侍郎原本半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垂下。苏晚敏锐地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截药囊,上面绣着太医院特有的云纹。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刀般射向苏晚,“你说的毒,从何而来?”
“梦魂花。” 苏晚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坚定而清晰,“此花微毒,长期吸入会使人神志昏沉,易受操控。晋王府东厢药库,正用供佛的沉水香掩盖它的气味。”
皇帝的手指重重地叩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宣泄着内心的愤怒。
孙公公立刻躬身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吴院使前日才查过各宫香灰......”
“吴侍郎查的是表面。” 苏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如炬,“真正的梦魂花粉,是混在供佛的香里。陛下不妨让人查查,各宫供佛的香灰里,是否有细如金粉的残渣。”
御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 “滋滋” 声。
皇帝紧紧盯着苏晚,看了许久,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苏大夫不仅医术妙,心思更妙。” 他转头对孙公公道,“明日申时,让顾昭来见朕。”
苏晚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心中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垂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广袖落在地上,宛如一片静悄悄的云。“臣告退。”
出了宫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如刀割般扑在苏晚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的玉簪,指尖触到 “平安” 二字的刻痕,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与坚定。
她缓缓转身,望向皇宫那高耸的飞檐,在夜色里,它们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凝视着世间的一切。“希望这一步,能为你换来一个名分。” 她对着风轻声说道,声音被风迅速吹散,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街角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她裹紧披风,加快脚步离去。然而,她却没有看见,御书房的窗纸后,吴侍郎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阴沉,缓缓捏紧了袖中那截绣着云纹的药囊,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日申时,暖阳洒下一片金黄,顾昭身着一件月白朝服,静静地站在御书房外。这件朝服是孙公公今早差人送来的,尺码分毫不差,仿佛是量身定做一般。
他抬头望着那朱红的门扉,门扉上的金色门钉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喉结动了动,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随后缓缓伸出手,扣响了门环。“叩叩叩”,门环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仿佛在叩响命运的大门。
门内传来皇帝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