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一切,连同那份翻飞的烫金契约一起,坠入死寂。
但这寂静只持续了三秒,便被墙角应急灯投下的幽幽绿光刺破。
光线微弱,却足以勾勒出密室中诡异的轮廓。
林晚秋没有丝毫迟疑,第一时间扑向陆承宇所在的卫生舱。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冰冷的舱壁,视线死死锁住他的脸。
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但胸膛却在平稳地起伏。
他没有死。
更重要的是,他胸前那个被按下的紧急按钮,触发的并非彻底的系统关闭。
密室中央,那个作为核心数据库的建筑模型,依旧在幽幽地闪烁着红光。
那光芒的闪烁频率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一种固定的节奏,与她记忆中“蜂巢应急安保锁”的解码心跳完全一致。
林晚秋的心脏骤然被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感动攥紧。
这不是鲁莽的自毁,这是他用最后清醒的时刻,为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心跳断点”。
一个精准到秒的战术窗口。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主控台副屏上那个黯淡下去的倒计时——6分43秒。
这是系统重启前的缓冲时间,也是他留给她导出全部数据的唯一机会。
就在此时,大脑深处的“真实之眼”突然剧烈震颤,一个冰冷而陌生的意识流直接撞入她的脑海,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他在用痛感维持意识的清醒,每一次心跳都在对抗系统的强制同步。别让他再试第二次。”
这声音不属于她自己,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感情的数据分析。
林晚秋猛地回头,视线穿过昏暗,落在跪倒在地的陈雪身上。
应急灯的惨绿光线下,陈雪的身体仍在剧烈颤抖。
但那个曾让林晚秋瞬间识破真相的、属于陆承宇习惯性动作的左手小指,已经停止了抽搐。
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反复摩挲着自己耳后一个微小的凸起。
那是一个皮下植入点的痕迹。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记得,卷宗里苏敏的照片上,耳后有同样位置的一颗痣。
那是苏敏惯用的记忆接口位置!
“真实之眼”在这一刻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情绪流,它发自陈雪的潜意识深处:那是被巨大恐惧包裹着的、一缕转瞬即逝的解脱。
林晚秋立刻做出判断:陆承宇强行制造的系统断点,导致陈雪体内属于两个不同个体的dNA样本排斥反应加剧,控制系统出现了短暂的失衡。
苏敏的残念,暂时无法完全压制宿主的原生意识!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蹲下身,凑到陈雪耳边。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刺向那层精神壁垒:“你是苏敏的女儿,对吗?周明远……是你父亲。”
陈雪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
她的嘴角剧烈抽动,似乎有无数个属于自己的字句要喷薄而出,但最终,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冰冷僵硬的机械合成音:“警告,目标认知干扰失败。协议重启。”
然而,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停顿,这具身体最原始的、属于“陈雪”的应激反应,已经被远在另一端的陈秘书通过远程信号捕捉为一道异常的波动峰值。
林晚秋不再理会陈雪,她需要争分夺秒。
借助建筑模型投射出的红光阴影,她摸索到主控台的背面。
那里的阴影路径并非随机,而是一条被精心设计过的引导线。
她掀开一块伪装成检修口的金属面板,内部密密麻麻的布线结构让她呼吸一滞。
这布线图,竟与当年青禾镇扶贫项目规划图纸中,那套被标记为“隐蔽排水系统”的管线走向完全一致!
这是陆承宇亲手设计的备用通道,一个他从一开始就埋下的、只有她能看懂的后门。
她迅速从腰间取下那柄被改装成强电磁干扰器的地质锤,按照记忆中陆承宇讲解过的原理,将其磁极反转,然后精准地插入一个被红光标记出的核心接口。
这不是破坏,而是模拟。
她要用高频脉冲信号,伪造出另一个“锚点”正在远离的假象。
刹那间,主控台的屏幕上,一行红字闪现,旋即隐去:【检测到双生锚点离散——启动记忆置换补偿协议。】
她终于得到了最终确认。
这个邪恶的系统,并非无懈可击。
它成立的基石,是她和陆承宇的脑波完全同步。
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的意识脱离共振轨道,记忆固化就永远无法完成。
陆承宇刚才那搏命般的一下断电,就是为了将她从那条被拖拽的轨道上,狠狠地推出去。
就在林晚秋准备连接自己的设备导出数据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声。
陈雪,竟然凭着一股非人的力量,缓缓站了起来。
她那张属于少女的脸上,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她的双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指甲深陷皮肉。
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从她撕裂的声带中交替响起:
“签……下去……幸福小镇……不需要真相!”——这是苏敏偏执的狂热。
“……救我……妈妈……”——这是陈雪本能的哭喊。
林晚秋瞬间明白,苏敏正在强行重启程序,而陈雪的身体,成了双方对抗的战场,即将崩溃。
她没有后退。
她抓起那截一直缠绕在指尖的、属于陆承宇的钢索纤维,猛地贴上了陈雪正在用力掐着自己脖颈的手腕动脉处。
“真实之眼”的能力在这一刻被她催动到了极限,强行进入了痛苦的“双向读取”模式。
一边,是苏敏那股狂热执念背后,因系统紊乱而暴露出的逻辑裂缝;而另一边,是从陈雪濒临崩溃的潜意识里,反复闪现的一幅画面——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站在冰冷的实验室玻璃外,无声地拍打着窗户,口型一遍遍重复着:“妈妈”。
“你母亲不是要毁灭世界,”林晚秋对着那双时而冰冷、时而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应着她“看到”的画面,“她是想救你。”
这句话,像一把淬火的钥匙,精准地刺入了那片混乱的意识核心。
陈雪的身体剧烈一震,掐住喉咙的双手猛然松开,眼中的数缕冷光熄灭了一瞬,整个人软倒在地。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林晚秋迅速将干扰器切换至接收模式,成功截获了一段因系统重启失败而泄露出的加密日志碎片。
【G7试验原始方案。
联合署名:林振山,苏敏。
项目核心目的:阻断‘神经绑定技术’在民用认知领域的滥用化路径……】
林振山……父亲!
林晚秋的心头剧震,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她的父亲不是贪官,他甚至不是被动的受害者。
他是最早察觉到这项技术会被用于掩盖罪行的吹哨人之一!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并非来自控制台,而是来自陆承宇的卫生舱。
无声的闪烁灯光下,他的心跳监测曲线突然开始剧烈、无规律地起伏,峰值和谷底的落差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医生宣判死亡。
“他在主动制造心律失常……”“真实之眼”的声音在她脑中急促低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情绪”的波动,“用濒死体验的数据波动,拖延系统的同步倒计时!”
林晚秋猛地望向卫生舱里那个男人苍白如雪的脸。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肤,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逃?不。妥协?绝不。
她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要做的,不是带着这份证据逃出生天。
她要留下来,把这场以她和陆承宇为祭品的献祭,变成一个反向引爆的引信。
她转过身,重新将设备连接上主控台的数据接口。
强烈的头痛让她的视野阵阵发黑,但她的手指却稳定得可怕。
她要将刚刚导出的、以及后续所有能截获的日志碎片,全部拼接起来,还原那个被掩盖了十年的真相。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当所有碎片被拼凑完整,那个所谓的“幸福小镇”计划,将会呈现出它最真实、也最恐怖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