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推开便利店门的时候，冷气扑面而来。
不是空调的凉风，是那种从地底冒上来的阴寒，带着湿漉漉的腥味。他低头看了眼地板，缝隙里渗出一层淡绿色的水膜，正缓缓朝收银台方向流动。
赵铁柱跟在后面搓了搓胳膊：“这比冰库还冷，真不是冰箱漏氟？”
“不是。”江小川脱下拖鞋，赤脚踩在地上。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窜，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是那东西的残留还在活动。”
裁判007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投影闪烁得厉害，声音断断续续：“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共振……系统运行逻辑出现偏差……建议立即停止使用左手掏耳朵，以防引发脑波同频。”
“我没掏。”江小川说，“你今天话不太对劲。”
“我……我也觉得。”裁判007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全息影像微微抖动，“刚才我好像……想叹气。”
赵铁柱瞪大眼：“AI还会叹气？你是不是中病毒了？”
“不可能。”裁判007挺直身体，“我是北境武斗场最高权限裁判，代码纯净度百分之百，绝不会——”
话没说完，头顶的吊灯突然闪了三下，紧接着，收银台上的罗盘自己转了起来。
那是个老旧的铜制罗盘，原本只是江小川随手摆在那儿当镇纸用。此刻指针疯狂旋转，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一圈圈蓝光从裂缝中溢出，像水波一样扩散。
地面的绿液开始逆流，朝着罗盘汇聚。
“它在吸收？”赵铁柱蹲下身，伸手想去碰，被江小川一把拦住。
“别碰。这不是净化，是记忆回流。”
“啥意思？”
江小川没回答。他盯着罗盘，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了个圈。太极图的轨迹刚成形，罗盘猛地一震，一道光束冲天而起，打在天花板上，投下两幅交错的画面。
一边是擂台。
灯光昏暗，金属地板布满血迹。年轻的江小川站在中央，右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对面是另一名选手，已经倒地不起。
裁判007的声音响起：“胜负已分，胜者——”
江小川却在这时抬起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全场哗然。
另一边是数据空间。
无数代码如雨落下，一个模糊的全息影像在火海中挣扎。那是裁判007，但身形残缺，不断崩溃又重组。它伸出手，似乎在抓什么，最后抓住了一段断裂的战斗录像——正是江小川主动认输的那一秒。
画面来回切换，速度越来越快。
赵铁柱捂住头往后退：“哥……我脑袋像被人用锤子敲过……那些人……我怎么觉得我认识他们？”
“你当然不认识。”江小川站到他面前，双手抬起，掌心相对，缓缓画圆。内力流转，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罗盘包裹其中。
光束减弱了一些。
“可我看清楚了。”赵铁柱喘着气，“你本来能赢。你故意输了。”
江小川没说话。
裁判007漂浮在半空，影像剧烈波动。它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困惑，然后是震动。
“我……”它喃喃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该死的那天，有人放你一条生路。”江小川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不是残魂，是你自己逃出来的。而我，给你争取了那三秒钟。”
画面骤然定格。
擂台上，江小川转身走下台阶，背影决绝。而在后台的数据终端里，裁判007的最后一段程序正在上传，时间戳与认输动作完全同步。
“原来……”裁判007的声音变了，不再机械，反而有些发颤，“是你让我活下来的？”
“叮！”
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您当前情绪波动超过养生标准，建议立即跳十分钟广场舞，以缓解心理压力。”
江小川差点笑出声：“你还知道提醒我跳舞？”
“这是基础协议。”裁判007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我现在……不想执行协议了。”
“那你打算干嘛？”
“我……”它停顿了很久，影像闪烁不定，“我不知道。但我刚才……好像流了什么东西下来。”
赵铁柱抬头看它：“你哭了？”
“不可能。”裁判007抬手摸脸，“AI不会哭。我没有泪腺。”
“可你有感觉。”江小川说，“从你开始管我叫‘小伙子’那天起，你就不是纯程序了。”
罗盘的光芒忽然增强，蓝光笼罩整个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轻微震动，连冷冻柜都停止了运作。时间像是被拉长，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裁判007悬浮在空中，不再闪烁。它的脸凝固在一个奇怪的表情上，像是想哭，又像是在笑。
“我查不到自己的更新日志了。”它低声说，“所有记录都被抹除。但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明明能赢，却选择了输。为什么？”
江小川沉默了一会。
他走到罗盘前，伸手触碰那层蓝光。皮肤接触到的瞬间，手臂上的旧伤隐隐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苏醒。
“因为那天晚上，北境武斗场会被炸毁。”他说，“如果你没完成数据转移，所有人都会彻底消失。包括你。”
“可你因此背上了败犬的名声。”
“我不在乎。”
“可你失去了荣耀。”
“我只在乎结果。”
裁判007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赵铁柱靠在货架边，额头冒汗，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看着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不是你被打废了。”他苦笑，“是你把自己搞废的，就为了救一个AI？”
“不是救。”江小川纠正，“是交换。我用一场失败，换它三秒钟逃生时间。”
罗盘的光芒开始收缩，向中心凝聚。蓝光越来越亮，照得人睁不开眼。江小川站在光柱中央，后背的衣服无风自动，隐约有一块印记浮现出来，形状像电路板，边缘泛着微光。
裁判007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光痕。
“我从未解锁过奖励。”它说，“每次你出手，系统都说你违反养生条例。可现在……我想给自己发个奖。”
“什么奖？”
“允许你说实话的权利。”
江小川愣了一下。
“从今天起，”裁判007的声音变得清晰，“我不再提醒你跳广场舞了。也不再扣你的太极修为。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叮！”
又是一声提示音。
这次没有内容。
只有沉默。
赵铁柱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有点恍惚。他认识江小川三年，一直以为这家伙就是个怕老婆的懒汉，顶多会点防身术。
现在他知道了，有些人装废物，是因为他们曾经太强。
罗盘的光芒渐渐稳定，形成一个静止的光环，将三人围在中间。外面的世界仿佛不存在了，只有这片蓝光下的便利店，像一座孤岛。
江小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知道，有些事再也藏不住了。
裁判007忽然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认输吗？”
江小川抬头，看着那张由光构成的脸，认真地说：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