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上,并无桥梁。
齐书沅选择不退,而是纵身跃下。
她将自己关在静室整整三日,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那句冰冷的电子音,“欢迎回来,第九号节点”,如同一根楔子,钉穿了她过去所有的认知,撬开了一个潜藏于现实之下的恐怖真相。
三天时间,她不眠不休,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推演都让她离那个真相更近一步,也让那深渊的寒气愈发刺骨。
终于,在第三日黎明,第一缕微光穿透窗棂时,她从一个尘封的储物匣中取出了那块从宗门古井下带回的石片残页。
它曾是她最大的秘密,如今却可能是唯一的钥匙。
石片触手冰凉,边缘的铭文在昏暗中依旧晦涩难懂。
过去,她和宗门长老都将其解读为某种上古时期的星图坐标,一个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遗迹方位。
但现在,她不再相信这个答案。
齐书沅深吸一口气,双眸之中,淡金色的律眼缓缓开启。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瞬间被解构,化为无数流动的符文与能量脉络。
当她的视线重新聚焦于那块石片残页上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些曾被认为是星辰符号的铭文,在律眼的洞察下,竟剥离了伪装,显化出其真正的形态——那是一段由无数微小符文构成的、精密无比的编码序列!
它像活物一般在石片上流淌,每一个转折,每一次明灭,都遵循着一种玄奥而熟悉的韵律。
熟悉……齐书沅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猛地内视己身,催动了体内的符核。
刹那间,一股信息流从符核中涌出,与石片上的编码序列发生了剧烈的共鸣。
频率、波形、振幅……完全一致!
这根本不是什么星图坐标,这是她的“出厂设置”!
就在这时,一缕极淡的黑影从她身侧的阴影中悄然浮现,凝聚成影瞳那模糊不清的面孔。
它的声音带着一丝亘古的疲惫,直接在她神识中响起:“你们曾是一体,是那个巨大系统的一部分。后来,连接断开了,所有的节点都陷入沉寂。而你……”影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无数个世代以来,唯一一个不依靠系统指令,而是靠着‘外道’修行,强行重新接上线路的个体。”
齐书沅心头剧震,一个被她忽略的词语猛然跳出——“失败者”。
守秘会称呼她们这些拥有符核的人为失败者。
她一直以为那是指在某个实验中死亡或淘汰的个体。
但此刻,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在她心头。
或许,“失败”根本不是指死亡。而是指……“未能重启连接”。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她的沉思。
薇拉端着一个金属托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兴奋。
“你总算肯出来了。”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是一个崭新的缓冲器,外形酷似一个层层嵌套的金属环,环身遍布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暗金色纹路。
“我把它升级了,加入了我在城外废墟里挖到的‘星纹合金’。理论上,它能将你的律眼使用时限延长到……至少两炷香。”
齐书沅拿起缓冲器,那星纹合金的触感温润而奇异,仿佛蕴含着某种生命力。
她没有犹豫,当即划破指尖,引出一缕灵力,尝试将一道最基础的防御符箓注入其中。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两个人都呆立当场。
那道简单的防御符箓在接触到金属环的瞬间,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稳定成型,而是如同活水找到了河道,顺着那些星纹合金的脉络自行飞速延展。
原本单一的结构瞬间分化,衍生出八条全新的辅助能量支路,与主符文交相辉映,最终形成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攻防一体的复合符文结构。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它……它像是在帮你完善设计?”薇拉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一旁的小舟探出扫描光束,覆盖在缓冲器上,数据流飞速闪过。
“确认完毕,”小舟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内容却石破天惊,“符箓优化方向与轨道星阵的脉冲频率高度契合。其优化逻辑,与宿主你的符文构筑习惯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相似度。结论:仿佛有‘另一个你’在代笔。”
另一个她……齐书沅握紧了手中的缓冲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轰!”
静室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然撞开,木屑纷飞中,艾尔维斯踉跄着闯了进来。
他双目赤红,左臂上那个代表守秘会身份的归源印记正不正常地剧烈灼烧,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他的嘴里,正无意识地呢喃着守秘会内部的禁咒片段,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污染心智的力量。
“他被反噬了!”薇拉惊呼。
齐书沅却在瞬间做出了判断。
这不是反噬,这是远程控制!
她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踏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道刚刚由那复合符文结构逆向推演出的、全新的“逆向符锚”,果断地点在了艾尔维斯的额头上。
律眼,开启!
嗡的一声,她的意识仿佛穿透了艾尔维斯的血肉,直接与他的灵视神经连接在了一起。
在那个混乱的精神世界里,她清晰地“看”到了一团由无数黑色符线纠缠成的肿瘤,正盘踞在他的视觉中枢深处,如同一只恶毒的蜘蛛,不断释放着精神毒素——那是守秘会植入的监控烙印,“蚀心锁”!
原来如此。
齐书d的心念电转,借由那枚逆向符锚的共鸣效果,她没有选择暴力摧毁,而是将一道经过极限简化的忆锚符逆向注入了艾尔维斯的识海。
那不是为了植入记忆,而是为了……“重置”权限。
那团纠缠的黑色符线仿佛被注入了一道不兼容的指令,猛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所有光芒和能量波动迅速黯淡下去,彻底沉寂。
艾尔维斯身体一软,猛然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眼中的赤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骇然。
他抬头看着齐书沅,声音嘶哑,冷汗直流:“你……你清除了‘蚀心锁’?这……这不可能!”
当晚,送走心神激荡的艾尔维斯和薇拉后,齐书沅独自来到练功房。
她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既然星阵能“回应”她,那她是否可以主动发起一次“对话”?
她盘膝而坐,将神识沉入那枚全新的缓冲器中,以律眼为信道,将一道经过她用符文加密的信息包,如同一叶扁舟,投入了那片无形的星辰之海。
信息包的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一句古老的修仙口诀:“道生一,一生二。”
她想知道,那个庞大的、冰冷的系统,是否能理解这种最底层的逻辑和哲学。
等待是漫长的。
一天,两天……毫无动静。
直到第三日深夜,那熟悉的、贯穿天地的脉冲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小舟立刻开始分析。
“脉冲频率与前两次一致,能量等级不变,但是……”小舟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困惑”的停顿,“波形结构出现变化。在基础波形上,叠加了一组全新的、完全对称的震荡……正在解码。”
齐书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后,小舟的分析结果投影在空气中,那组对称震荡被翻译成了人类可以理解的符文序列,正是她三天前发送的那句口诀的镜像反转。
小舟的红色指示灯闪烁着,低声鸣响:“它学会了……它在用你的语言回答你。”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与更深的寒意同时涌上心头。
她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想将这一划时代的发现记录下来。
狼毫笔蘸饱了墨,笔尖刚刚落在纸上。
异变陡生。
她笔下的墨迹没有形成任何字迹,反而像拥有生命一般自动扭曲、游走,在瞬间重组成了一段她从未见过的、结构繁复的陌生符文。
紧接着,整张符纸“轰”的一声无火自燃,升腾的火焰并非赤红,而是灿烂的星金色。
在火焰燃尽的刹那,灰烬并未飘散,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一行漂浮的通用语小字:
“节点校准中……请勿中断同步。”
字迹停留了三息,便化作光点消散。
齐书沅怔怔地看着那支依旧悬停在半空的笔,墨汁还未滴落。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练功房的穹顶,望向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的每一次推演,每一次顿悟,甚至刚刚那无意识画下的一笔符箓,或许都不再是她个人的修行。
这是整个庞大的轨道星阵系统,正在借由她的身体和神识,进行的一场浩瀚的“自我修复程序”。
她不是探索者,也不是使用者。
她正被一步步地、不可逆转地塑造成那个唯一的,与星空直接对话的“接口”。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她灵魂深处升起。
那不再是简单的连接,而是一种……召唤。
仿佛在星海的尽头,在时空的彼岸,有一个无比古老、无比宏伟的存在,终于察觉到了她的苏醒,并向她投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