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查账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但那扩散开的涟漪,却让京城各方势力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储君萧景琰对镇北王府一系的态度。一时间,与萧煜交往过密的官员愈发谨慎,门庭若市的镇国公府,也显出了几分门可罗雀的清冷。
萧煜对此泰然处之,每日依旧按时上朝、点卯,回到府中便是习武、读书,或是与寥寥几位仍敢登门的军中旧部推演沙盘,仿佛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只有夜深人静时,他凝视北方地图的深邃目光,才泄露出心底那从未熄灭的忧患与焦灼。
苏挽月则更加深居简出,安心养胎。对外只称上次查账受了惊扰,需要静养。“霓裳”的事务多交由顾清风与石砚处理,她则通过他们和玄甲卫的渠道,密切关注着朝堂与边境的动向。她知道,查账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果然,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从一开始便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兵部尚书手持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出列时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启奏陛下,殿下!北疆紧急军报!狄虏各部结束内乱,阿史那咄吉重新整合势力,任命其子为先锋,集结八万精锐,陈兵黑水河北岸,其游骑已多次越过边境,与我巡哨发生冲突!绥远守将周振虎请旨,望朝廷速拨粮饷军械,增派援兵,以防不测!”
哗——!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尽管之前已有西戎北狄可能结盟的风声,但当真切听到狄虏大军再次压境的消息,依旧让所有人心头巨震!尤其是,这次狄虏整合内乱的速度,远超众人预期!
龙椅上的靖帝近日身体稍有好转,勉强临朝,闻此军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剧烈地咳嗽起来。侍立一旁的萧景琰连忙上前,为其抚背,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
“众卿……咳咳……众卿以为,该当如何?”靖帝喘息着问道,声音虚弱。
萧景琰直起身,面向百官,神色沉痛而凝重:“狄虏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前番败绩,犹不知悔改,竟敢再次犯边!然,如今国库空虚,兵员疲敝,实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儿臣以为,当以固守为主,命周将军谨守绥远,不得轻易出击。同时,即刻从周边州县调拨粮草军械,先行应急。至于增派援兵及后续军费……还需从长计议。”
他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李崇明立刻出列附和:“储君殿下所言极是!陛下,殿下,去岁战事耗费巨大,今春各地税收尚未完全入库,国库实在捉襟见肘啊!若再大规模调拨军费,只怕……只怕朝廷运转都将难以为继!臣恳请,以北疆现有兵力固守,待秋收之后,再议增援之事!”
“荒谬!”
一声冷斥,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朝堂之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煜一步踏出班列,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目光如电直视李崇明与萧景琰!
“固守?待秋收?”萧煜声音铿锵,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杀伐之气,“李尚书可知,狄虏此番卷土重来,气势汹汹,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八万精锐仅是先锋!其后是否还有西戎联军?尚未可知!周将军麾下虽皆是百战之师,然兵力不足,粮草不继,如何固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绥远城破,狄虏铁蹄再次践踏我北疆百姓吗?!”
他转而看向萧景琰,语气沉痛却毫不退缩:“殿下!军情如火,岂容拖延?北疆防线关乎国本,一旦有失,则中原门户洞开,届时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消耗的又岂是区区军费可以衡量?!臣在北疆多年,深知狄虏习性,彼等畏威而不怀德,唯有展示雷霆手段,将其彻底打疼打怕,方能换取边境安宁!此刻犹豫,便是贻误战机,将万里江山与百万黎民置于险境!臣,恳请陛下、殿下,即刻下旨,足额拨付北疆军费,并速调京营、河西精锐驰援!”
萧煜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情理兼备,尤其是最后那句“贻误战机,置江山黎民于险境”,更是如同重锤,敲在不少尚有血性的老臣心上。
“镇国公所言甚是!北疆安危,重于泰山!岂能因区区钱粮而犹豫?”
“陛下!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几位勋贵老将纷纷出言支持萧煜。
然而,萧景琰提拔的寒门官员岂会坐视?
“镇国公此言差矣!”一位御史立刻跳了出来,“国公口口声声雷霆手段,可知这雷霆手段需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国库空虚,若强行加征赋税以充军费,必致民怨沸腾,内乱丛生!届时外患未平,内乱又起,国将不国!此岂是忠臣所为?”
“正是!国公久在军中,或只知战功,却不知民生之多艰!况且,北疆有周、韩诸位将军在,狄虏未必能轻易得手。国公如此急切,一再要求朝廷倾尽国力支援北疆,莫非……是另有所图?”另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再次隐晦地指向“拥兵自重”。
“放肆!”萧煜猛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冰锥射向那官员,周身煞气迸发,竟让那官员吓得连退两步,脸色发白。“北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尔等安居京城,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在此构陷忠良,动摇军心!是何居心?!若按尔等所言,固守待援,若绥远有失,这千古罪责,尔等可能承担?!”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支持萧煜的武将勋贵与主张“稳妥”的文官寒门激烈争辩起来,吵得不可开交。一方斥对方罔顾江山社稷,一方骂对方穷兵黩武、包藏祸心。
龙椅上的靖帝看着下方乱象,脸色愈发难看,咳嗽得更加厉害。
萧景琰见状,连忙上前,高声道:“肃静!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恼怒,目光扫过萧煜,又看向众人,“北疆军情紧急,确需应对。然国库艰难,亦是实情。父皇龙体欠安,不宜过度劳心。”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这样吧,即刻从太仓拨付白银五十万两,粮食二十万石,火速运往北疆,解周将军燃眉之急。同时,命河西节度使密切关注西戎动向,若有异动,可相机行事。至于增派援兵一事……容后再议。退朝!”
五十万两白银,二十万石粮食!对于庞大的北疆防线和可能的战争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而且,拒绝了最重要的增派援兵!
萧煜双拳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他看着萧景琰扶着靖帝离去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失望,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场御前交锋,他输了。不是输在道理,而是输在了权力。
退朝后,萧煜面无表情地走出承天门。身后传来那些寒门官员若有若无的讥讽低笑,他恍若未闻。
回到镇国公府,他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
亲卫队长萧锐无声地送来一份密信,是苏挽月通过玄甲卫渠道传来的,只有简短一句:“已知朝堂事。粮草军需,霓裳与玄甲已暗中筹措部分,虽不足道,亦可暂缓一二。万望保重,留得青山在。”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萧煜冰冷的心湖,才仿佛注入了一丝暖流。他缓缓闭上眼。
挽月,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这盘棋,还没下完。明路不通,便走暗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疆将士因朝堂倾轧而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