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城飘着细雪,鹿筱握着药锄的手在草庐外的药圃里顿了顿。指间掐着的半株紫背天葵渗出青汁,混着掌心的温度,竟比落在颈间的雪粒还要凉些。她望着篱笆外官道上碾过的雕花马车,车辕上悬着的银铃正发出细碎声响——是萧府的车驾,却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
“小姐,萧少爷今日去了城南的听雪阁。”青禾蹲在石臼旁捣着薏仁,捣杵撞在陶壁上的声音忽然轻了,“听卖杏花的王婆说,那阁子里新来的姑娘……”
“捣你的药。”鹿筱截断话头,指尖在石案上无意识地摩挲。案角摊开的《山草集》被风翻得哗哗响,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蛇蜕,正是三日前在寒潭边拾到的。她总觉得那蛇蜕上的鳞纹与萧景轩后颈的红痕有些相似,可每次想凑近细看,那纨绔子弟总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跳开。
酉时三刻,柴锅里的莲子百合粥正咕嘟冒泡。鹿筱刚把竹勺搁在釉陶碗边,雕花木门便被撞得巨响。萧景轩带着一身酒气踉跄而入,月白锦袍上沾着几瓣朱砂梅,衣襟敞着,露出颈间那抹红痕——比昨日更深了些,倒像是被人咬出来的。
“又去哪疯了?”鹿筱转身去取醒酒汤,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腰间垂着的香囊。绣工粗劣的并蒂莲歪歪扭扭,穗子上还缠着几根银白色的发丝,绝非出自萧府绣娘之手。
“要你管?”萧景轩踢开脚边的矮凳,踉跄着撞向桌案,瓷碗翻倒的声响里,他忽然盯着她腕间的木槿花镯冷笑,“装什么贤良淑德?你以为攀附上太子殿下,就能甩了我这糟糠夫?”
鹿筱捏着汤勺的手骤然收紧。三日前在寒潭边,夏凌寒确实曾解下玉佩相赠,可那不过是为了答谢她治好老夫人的咳疾。她正要分辩,却见萧景轩忽然踉跄着扶住石案,指腹蹭过案角的蛇蜕时,竟发出被灼伤般的嘶鸣。
“你、你在屋里养了妖物?”他盯着掌心的红痕,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更深的厌恶取代,“难怪苏婉儿说你身上总有股子怪味,原来是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厮混——”
砰的一声,木门被狂风撞开。洛绮烟顶着满头雪花闯进来,怀里抱着个用油纸裹着的木匣:“阿筱,寒潭底的沉船里又捞出些东西,你看这——”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她盯着萧景轩腰间的香囊,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鹿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香囊穗子上的银白发丝,在烛火下竟渐渐泛出青灰色,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寒潭边遇见的蛇妖风若琳,那女子临别时曾说:“若见着缠着狐尾草的香囊,便赶紧躲远些。”
“萧少爷好兴致。”洛绮烟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木匣边缘,“城南听雪阁的姑娘,可是连狐尾草都戴在身上呢。”她说着忽然掀开木匣,里头躺着半面残破的铜镜,镜面映出萧景轩的倒影,却在他身后多出个披散着银灰色长发的人影。
萧景轩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扯下香囊掷在火盆里,火苗“轰”地腾起青蓝色,竟在烟雾中幻出半只狐狸的虚影。鹿筱认得这狐火——七日前在荒原上,她曾用木槿花汁救下只被陷阱刺伤的白狐,那狐狸临走时,眼中便映着这样的幽蓝火焰。
“你竟敢用妖物的东西?”鹿筱忽然发现他后颈的红痕已蔓延成狐形,想起《山草集》里记载的“狐尾缠心脉”,指尖不禁发颤,“若再沾染上妖气,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
“要你多管闲事!”萧景轩甩袖打翻药碗,滚烫的粥汤泼在鹿筱裙角,疼得她踉跄后退。他盯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狐火,忽然从袖中抽出张婚书,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明日随我去官府办和离,别逼我——”
话未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青禾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鬓角沾着片金箔:“小姐,太子殿下的车驾停在巷口,说老夫人突然呕血,要您带着寒潭的……”她忽然看见地上的婚书,声音猛地卡住。
鹿筱望着萧景轩骤然绷紧的脊背,忽然想起新婚之夜他醉倒在廊下,嘴里喃喃念着“婉儿别怕”。那时她以为是醉酒胡话,此刻看着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狐尾草,忽然明白苏婉儿为何总在月圆之夜避开她的目光。
“我去去就回。”她抓起药箱,指尖掠过木槿花镯时忽然顿住,“萧景轩,你最好祈祷在我回来前,后颈的红痕不会爬到心口。”
雪越下越大。鹿筱跟着宫灯转过巷口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漫天飞雪中,半片狐毛般的银白落在青石板上,渐渐被积雪覆盖。而在她看不见的街角,萧景轩正盯着掌心的狐形红痕,浑身发颤地掏出枚刻着“林”字的玉坠——那是今早从听雪阁姑娘枕边捡到的,与他母亲房里的半枚玉佩,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