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鹿筱是被窗台上青瓷瓶的微光惊醒的。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一看,那株前日舒展的木槿花竟又绽开了半片花瓣,粉白的瓣尖沾着层薄薄的晨雾,像是谁趁夜偷洒了把碎月光在上面。
“醒了?”敖翊辰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正蹲在灶间旁的空地上,手里拿着把小锄头翻土,龙尾偶尔扫过地面,把碎石块归到一旁,“我看这处朝阳,搭暖棚正好,先把土松松。”
鹿筱走过去,脚边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气息,混着点青草的香:“要不要先把天麻种泡在温水里催芽?婉姨的医案里好像记过,温水泡过的芽出得齐。”她转身要去拿陶盆,却被敖翊辰拉住手腕——他指尖带着晨露的凉,却没握得太紧。
“不急。”他往灶间瞥了眼,陈阿婆正弯腰给灶膛添柴,火光照得她鬓角的银发亮亮的,“等陈阿婆把小米粥熬上,咱们再弄。你先去看看阿木他们醒了没,那小子昨晚抱着药铃睡的,别压坏了。”
鹿筱笑着往西厢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阿木正小声跟小花说话,说要把药铃挂在暖棚上,“让天麻种也听听好听的声音”。她推开门,见几个孩子都醒了,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帮阿木把药铃从脖子上解下来,铃舌碰着桃木柄,“叮铃”一声轻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
“别玩了,起来洗漱。”鹿筱把叠好的衣衫放在床头,指尖拂过阿木枕边的药铃——夏凌寒刻的木槿花纹路里还沾着点木屑,想来是赶工做的,“今天要种天麻,你们要不要帮忙?”
“要!”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着,阿木爬起来就往屋外跑,被鹿筱伸手拉住:“先洗脸!昨天采蘑菇沾的泥还在耳后呢。”她拿过布巾沾了温水,轻轻擦过阿木的脸颊,指尖蹭到他温热的皮肤,心里软乎乎的——就像婉姨医案里写的,“稚子笑靥,胜似良方”。
吃过早饭,夏凌寒和萧景轩也到了后院。夏凌寒扛着几根削好的竹竿,竹竿顶端削得尖尖的,正好能插进土里;萧景轩怀里抱着卷油纸,是从药坊旧物里翻出来的,据说防水性极好,用来盖暖棚正合适。
“按婉姨医案里的尺寸搭?”夏凌寒把竹竿往地上一放,竹竿在晨光里泛着淡青的色,“长五尺,宽三尺,高两尺?”萧景轩点头,从怀里掏出根软尺:“我量着画了记号,插竹竿时按记号来,别歪了。”
几个孩子也搬着小凳子凑过来,阿木手里还攥着药铃,时不时晃一下,像是在给他们“加油”。风若月端着盆温水过来,里面泡着天麻种:“泡了快半个时辰了,你看这芽尖是不是冒出来了?”
鹿筱低头一看,果然见天麻种的顶端鼓了个小小的白尖,像刚睡醒的嫩芽:“正好。”她接过陶盆,走到翻好的土地旁,敖翊辰已经用小铲子挖好了浅沟,沟底铺着层晒干的艾草,“婉姨说铺艾草能防虫害。”他指尖捏着颗天麻种,小心翼翼地放进沟里,“芽尖要朝上,不然长不出来。”
孩子们也学着样子,阿木蹲在沟边,用小手指把天麻种往土里放,放完还拿手轻轻按一下,像在给小芽盖被子。小姑娘不敢碰,就蹲在一旁数:“一棵,两棵……姐姐,种了十棵啦!”
等把天麻种都种好,夏凌寒和敖翊辰已经把竹竿插好了,萧景轩正往竹竿上搭油纸,风若月站在凳子上帮忙拉边角,“再往左边拉点!别让雨漏进去。”她踮着脚够,裙摆被风轻轻吹起来,像朵淡粉的花。
暖棚搭好时,日头刚爬到头顶。油纸被阳光一照,泛着淡淡的黄,棚里的泥土透着湿润的热气,隐约能看见天麻种的芽尖在土里动——像是在跟外面的人打招呼。
“等过几天,就能看见芽冒出来了。”鹿筱蹲在暖棚旁笑,阿木趴在棚边往里看,鼻子都快贴到油纸上了:“会不会长得像小蘑菇?”夏凌寒摸着他的头笑:“比蘑菇长得高,到时候给你做个小篱笆围着。”
正说着,萧景轩忽然“呀”了一声,从怀里掉出个东西——是昨天从旧宅带回来的账簿,刚才帮忙搭棚时随手塞在了怀里。账簿掉在地上,散开了几页,其中一页上除了账目,还有几行用朱砂写的小字,之前被纸页压着没看见。
“这是什么?”鹿筱捡起来看,朱砂字比墨字浅些,像是后来添上去的:“丙戌年秋,北地霜早,疫起。携天麻种三石往,途遇‘银蛇’,假换药材,盗走半数。需寻‘青囊’补,藏于……”后面的字被墨迹晕了,看不清,只隐约能认出“槐”“井”两个字。
“丙戌年,就是去年。”萧景轩凑过来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婉姨去年秋天去的北地?还被那个‘银蛇’盗走了天麻种?”夏凌寒也凑过来:“‘银蛇’肯定就是戴银蛇纹玉佩的人!看来他早就跟婉姨打过交道了。”
“‘青囊’是什么?”风若月也好奇地问,“是药囊吗?”鹿筱摇头,指尖划过“青囊”两个字:“婉姨的医案里提过‘青囊’,说是一本药书,里面记着好多治疫病的方子。她当年说过,那本书是祖上传下来的,比她的医案还重要。”
“那‘槐’‘井’肯定是藏青囊的地方。”敖翊辰看着那两个模糊的字,“旧宅门口有老槐树,会不会跟那棵槐树有关?”萧景轩点头:“说不定是槐树下的井?我昨天去后院时,好像看见墙角有口枯井,被杂草盖着了。”
“得再去趟旧宅。”夏凌寒把账簿折好放进怀里,“要是能找到青囊,就算婉姨一时回不来,咱们也能知道怎么应对北地的疫病。”鹿筱想了想:“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吧。这次多带些东西,把枯井好好看看。”
下午时,夏凌寒去城里打听那个药商的消息,敖翊辰跟着去了;萧景轩则留在药坊翻婉姨的医案,想找找有没有跟“青囊”相关的记载;鹿筱和风若月带着孩子们给暖棚浇水,阿木拿着个小瓢,小心翼翼地往棚边的土里浇,生怕浇多了淹着芽。
“姐姐你看!”小姑娘突然指着暖棚喊,“好像有芽冒出来了!”众人凑过去看,果然见油纸下的土里,冒出个小小的白尖,比早上种时高了些,像是鼓足了劲要往外钻。
“长得真快。”风若月笑着说,“说不定过几天就能长到手指头长了。”陈阿婆端着碗山楂糕过来,给每个孩子递了块:“歇会儿再看,吃块糕。这山楂是前儿晒的,酸中带甜,正好开胃口。”
孩子们坐在石凳上吃山楂糕,小花蹲在阿木脚边,阿木掰了小块糕递到它嘴边,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竟也吃了下去,惹得孩子们都笑起来。鹿筱看着暖棚里的小芽,又想起账簿上的字,心里暗暗盼着——盼着天麻快点长,也盼着能早点找到青囊,哪怕帮不上婉姨太多,至少能让心里的牵挂踏实些。
傍晚时,夏凌寒和敖翊辰回来了。夏凌寒一脸沉郁:“城里药铺的人说,那个药商是昨天才来的,没人认识他,只说他昨天换完药材就往城北去了,好像要出城。”
“城北是去北地的路。”敖翊辰接过陈阿婆递来的水碗,喝了一口,“我顺着他的气息找了找,到城门口就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肯定是他自己弄的。”萧景轩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张纸,“我翻到婉姨记的一页,说‘银蛇善用障气,能掩踪迹’,看来他是故意不让人跟着。”
鹿筱接过纸看,上面除了记瘴气,还画了个小小的蛇形图案,旁边写着“畏硫磺”。她眼睛一亮:“硫磺!药坊后院就有硫磺粉!下次要是再遇到他,撒点硫磺粉,说不定就能破他的瘴气。”
“先不管他了。”夏凌寒把水碗放在桌上,“明天先去旧宅找青囊。要是能找到,比跟着他有用。”众人都点头,阿木突然举着药铃说:“我也去!我帮你们找!药铃响了,说不定青囊就出来了!”
鹿筱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旧宅路不好走,你留在药坊帮陈阿婆照看暖棚好不好?等我们找到了青囊,回来给你讲故事。”阿木想了想,用力点头:“好!我会看好小芽的!”
夜里,鹿筱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页写着朱砂字的账簿。窗外的月光透过木槿丛照进来,落在账簿上,“银蛇”两个字像是在发光。她想起婉姨信里说的“其心不正,欲夺药坊秘方”,又想起他盗走的天麻种,心里不由得发紧——他盗天麻种是为了什么?北地的疫病,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睡不着?”敖翊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竟还没睡,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龙尾轻轻搭在地上,“在想青囊的事?”鹿筱披衣下床,走到窗边:“也在想婉姨。她一个人带着剩下的天麻种,还得防着‘银蛇’,肯定不容易。”
“婉姨比我们想的厉害。”敖翊辰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冰蓝色的鳞片上,泛着柔和的光,“她能在账簿上留字,就说明她有办法应对。我们先把该做的做好,等她回来。”
鹿筱点点头,往暖棚的方向看了眼,油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个小小的银色帐篷。她仿佛能看见里面的小芽在悄悄生长,一点点往上钻,带着韧劲——就像她们此刻的日子,哪怕有牵挂,有谜团,只要有希望在,就能稳稳地往前过。
“明天去旧宅,我带上硫磺粉。”她轻声说,像是在跟自己打气,“要是遇到‘银蛇’留下的踪迹,说不定能用上。”敖翊辰点头:“我跟你一起去枯井边看看,龙族的眼睛能在暗处看清东西。”
月光渐渐移到暖棚上,把棚里的小芽映得隐隐约约。鹿筱回到床上躺下,手里还攥着账簿,心里却踏实了些——不管明天能不能找到青囊,至少她们在往前走,在朝着婉姨的方向靠近。
夜静悄悄的,只有灶间偶尔传来小花的呼噜声,还有暖棚里,小芽顶破土的细微声响——那是希望在生长的声音,轻得像梦,却又真实得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