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山的夜来得比龙宫早。夏凌寒在葡萄架下生了堆篝火,风若尘抱着那半块蛇形玉佩蹲在火边,看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跳,像数着天上刚冒出来的星星。影磨亮了锄头,正蹲在竹屋旁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声音脆生生的,倒比龙宫的编钟还入耳。
敖翊辰在竹屋里煮茶,用的是山涧引来的活水,茶叶是他去年在山后摘的野茶,炒得不算精致,却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鹿筱靠在门框上看他,他袖口挽着,露出小臂上淡去的金鳞纹路,添柴时指尖沾了点炭灰,倒比平日里那副周全模样多了几分烟火气。
“以前总觉得你是龙宫太子,该坐在鲛绡帐里,喝着玉盏盛的仙茶。”鹿筱忽然开口,声音被篝火的暖光烘得软软的,“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粗瓷壶煮茶,还煮得挺香。”
敖翊辰回头笑了笑,拿过两个粗瓷碗,倒了两碗茶递过去一碗:“以前在龙宫,喝的茶都要挑水、挑叶、挑火候,倒不如这野茶自在。”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碗沿,“其实我第一次在灵犀山煮茶,把水烧糊了,茶叶也放多了,苦得我直皱眉,却舍不得倒——总想着,说不定你能闻到这茶味,知道我在等你。”
鹿筱接过茶碗,暖意在掌心散开,连带着胸口那点残余的钝痛都轻了些。她抿了口茶,微苦过后是回甘,像极了这三百年的等待:“那我现在闻到了,算不算回应?”
“算。”敖翊辰看着她,眼底的光比篝火还亮,“算最好的回应。”
影抱着一捆劈好的柴过来,往火堆里扔了两块,火星子溅得更高。他瞥了眼鹿筱手里的茶碗,嗤了声:“这茶也能喝?比龙宫最次的雨前茶还不如。”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拿起石桌上的空碗,往敖翊辰那边递了递。
敖翊辰笑着给他倒了碗茶。影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没再说话,却悄悄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像是怕被人抢了去。
夏凌寒从包袱里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桂花糕,是离开龙宫时太后塞给他的。“尝尝这个,”他把糕推到风若尘面前,“太后说这是按你鹿筱姐以前教的方子做的,就是糖放多了点。”
风若尘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好吃!比鹿筱姐做的甜!”
鹿筱瞪他:“你上次还说我做的太甜。”
“那是以前!”风若尘含糊不清地说,“现在觉得甜的好吃!姐,你看这糕上的桂花,跟灵犀山的桂花长得一样!”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竹屋墙角确实种着几株桂花树,虽不是花季,枝叶却很茂盛。敖翊辰说:“这是我去年种的,想着等桂花开了,摘些下来给你做桂花糕——以前你总说,灵犀山的桂花比龙宫的香。”
影忽然开口:“三百年前你偷采龙宫御花园的桂花,被老龙王罚抄家规,也是为了做桂花糕?”
敖翊辰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窗外听了半宿。”影别过脸,“你一边抄家规一边念叨,说阿槿肯定喜欢桂花糕,罚抄也值了——当时我就觉得你傻,不就是块糕吗?”
“那现在觉得呢?”鹿筱笑着问。
影沉默了会儿,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还行。”
夏凌寒忽然指着竹屋墙上的画:“那画旁边好像有字?我刚才没注意。”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幅槿花素描的旁边,确实有几行字,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深浅不一,像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灵犀山月,三照花影。一照故人归,二照魂魄合,三照……”最后三个字空着,只留下几个淡淡的墨点。
“这是你写的?”鹿筱看向敖翊辰。
敖翊辰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总想着该写点什么收尾,却总觉得不对。写‘长相守’,怕太贪心;写‘常相见’,又怕不够恳切。”
影忽然站起来,走到墙边,拿起桌上的炭笔,在那几个墨点后面添了三个字:“茶烟暖。”
字迹张扬,却和前面的温柔笔触意外地合衬。
“茶烟暖。”鹿筱念了一遍,忽然笑了,“好。就这三个字。”
是啊,何必求长相守,何必盼常相见?只要此刻竹屋有茶烟,篝火有暖意,身边有这些人,就够了。就像灵犀山的风,不必一直吹,只要偶尔掠过,带着花的香、茶的暖,便已是最好的时光。
风若尘抱着玉佩打了个哈欠,靠在影的胳膊上睡着了。影身体僵了僵,却没推开他,只是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用自己的披风盖住了他的肩膀。
夏凌寒收拾着石桌上的碗碟,低声对敖翊辰说:“你看影,明明是块捂不热的冰,偏要装成烧不化的铁。”
敖翊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往影那边的火堆里又添了块柴。
鹿筱靠在敖翊辰怀里,看着墙上的“茶烟暖”三个字,看着影小心翼翼护着风若尘的模样,看着夏凌寒低头洗碗时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皮发沉。她轻轻闭上眼,耳边是篝火的噼啪声,是远处山涧的流水声,是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敖翊辰,”她轻声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睡吧。”敖翊辰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像灵犀山的风,“我在。”
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风若尘,嘴角悄悄勾了勾。月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竹屋上,落在火堆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柔得像一层薄纱。
墙上的画,桌上的茶,怀里的人,都在这月光里静着。或许明天醒来,鹿筱会变回草木,或许还要等很久很久,但此刻,茶烟暖,人心安,便已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