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剑山脚下,清河镇。
五年一度的落剑门外门收徒大典临近,这座平日宁静的山脚小镇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沸腾的活力。街道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来自清江城势力范围乃至更远地方的炼体修炼者们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气以及难以抑制的憧憬与野心。落剑门,作为清江城方圆千里唯二拥有“仙人”坐镇的宗门大派,其正统的修炼功法,便是凡人窥探那缥缈仙途、触摸超凡境界的唯一阶梯,引得无数渴望鱼跃龙门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
街边一间名为“听松”的茶馆,此刻也挤满了歇脚的客人。临窗的方桌前,坐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位面容清俊,目光沉静如水,正是风少正;他身旁的少年则显得更为跳脱灵动,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人流,正是王洛。
“阿正哥,你看外面那些人,”王洛指着街道,眉头微皱,“好霸道啊!明明是大路朝天,他们凭什么让所有人都躲开?百姓的路,几时成了他家的私产了?”
风少正尚未答话,一旁正提着铜壶添水的店小二闻声,连忙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劝道:“哎哟,两位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听小的一句劝,这等闲话还是莫要多言的好,小心祸从口出哇!”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瞥了眼窗外。
恰在此时,邻座有客人高喊:“小二,添壶热茶!”
“来咯!”店小二立刻应声,麻利地提起铜壶转身就走,将王洛那句“哎哎……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的问话抛在了身后。
王洛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这时,邻桌一位身着淡青色长衫、气质斯文的年轻公子放下茶盏,主动开口,声音温和:“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方才过去的,是清江城四大家族之一石家的人马。石家行事,向来如此,交横跋扈惯了,目无王法也是常事。”
王洛和风少正的目光转向他。王洛问道:“你是?”
青衣公子站起身,对着二人抱拳,姿态从容有礼:“在下伍言。初次见面,打扰了。”
风少正目光在伍言身上略作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微微颔首道:“风少正。这位是我兄弟王洛。只是我二人与公子似乎素昧平生。”言下之意,是询问对方搭话的缘由。
伍言微微一笑,并未在意风少正隐含的疏离,目光扫过他们略显风尘仆仆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模样:“无妨,萍水相逢亦是缘分。若在下所料不差,两位应当也是为落剑门此番大典而来?”
王洛心直口快,接口道:“其实我们……”话未说完,便被风少正一个细微的眼神制止。
风少正接过话头,看向伍言:“莫非伍公子也要前往落剑门应试?”
“正是!”伍言眼中笑意更浓,“我就说我们有缘。落剑门山门路远,若二位不介意,你我三人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知意下如何?”
就在此时,那支已行出一段距离的石家队伍中,那顶华贵的轿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明显嘲弄的年轻声音,清晰地穿过喧嚣的街道,落入茶馆之中:
“伍言!啧啧,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拾人牙慧。看来你们伍家江河日下,跌出四大家族之列,也并非没有缘由啊!哈哈哈哈……”讥讽的笑声随着轿子颠簸的节奏,渐渐远去。
伍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随即化作一抹掩饰不住的苦涩。他缓缓坐回椅中,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指节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风少正和王洛,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几分自嘲与坦然:“石家那位少爷……说得倒也没错。伍家如今……确实势微,恐将不日跌出清江城四大家之列。不知二位,是否还愿与我这‘落魄子弟’同行?”他的目光坦诚,没有刻意卖惨,却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落寞与一丝期待。
风少正静静地看了伍言片刻,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他站起身,对着伍言郑重地拱手一揖,语气平和却带着真诚的力量:“伍兄言重了。既是缘分使然,相逢于此,又何谈身份贵贱?此去落剑门,前路未知,能有伍兄这般人物同行,正是幸事。此一路,或许还需仰仗伍兄指点迷津了。”
王洛见状,也立刻跟着起身,学着风少正的样子,有些笨拙却也认真地向伍言行礼:“对对,伍大哥,我们一起走!”
伍言看着眼前两位少年真诚的态度,眼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温煦的笑意,也站起身来,郑重回礼:“风兄、王洛兄弟,太客气了。能结识二位,亦是伍言之幸。那便……同行!”
三人相视一笑,茶馆窗外,是落剑山苍茫的轮廓和无数涌向山门的逐梦身影。清河镇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成为了他们踏上仙途的第一个驿站。
蜿蜒的山道上,青石台阶被无数渴望仙缘的脚步磨得光可鉴人。伍言走在风少正和王洛身侧,一边留意着脚下的陡峭,一边低声讲述着关乎前程的残酷现实。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却吹不散空气中无形的竞争硝烟。
“落剑门此次开山门,只收二十岁以下者五十人。”伍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一种务实的沉重,“但你们看这满山的人潮……”他抬手指向山下和前方密密麻麻、蜿蜒如蚁群的身影,“清江城四大家、其他州郡的显贵子弟,还有指望着仙门改命的寒门……说是百里挑一,恐怕都算客气了。”
王洛听得咋舌,看着那望不到头的人流,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么多人……那岂不是要挤破头?”
伍言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目光投向更险峻的山巅:“是啊。所以各家都卯足了劲。四大家中,石家这次报了四人,刘家也是四人,梅家稍少,也有两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而我伍家……只有我一人前来。”
风少正的目光落在伍言看似平静的侧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被极力压抑的沉重。他明白,对于一个世家而言,符合年龄、有资格参与这五年一度盛事的子弟如此稀少,甚至仅剩一人,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家族的血液正在枯竭,根系正在松动。
“为了这渺茫的机会,”伍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语气转为一种冷静的评估,“炼体境界是硬门槛。据闻,至少需达五阶以上,方有几分被选中的可能。否则……”他摇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连被仙师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向风少正和王洛:“像我们这般年纪,能稳固在五阶,已算……不易。”这“不易”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包含了多少家族的资源倾斜和个人日夜不辍的苦修。伍言心中清楚,他这炼体五阶的境界,已是伍家倾尽目前所有,能堆砌在他身上的最后筹码。
风少正沉默地听着,内心却掀起波澜。炼体五阶……在伍言口中,只是世家子弟争取入门资格的“起点”,甚至带着一丝勉强的意味。然而,这个境界,若放在他们曾经蛰伏的宣察府,足以成为一方豪强,开馆授徒,受尽尊崇!他脑海中闪过宣察府那些声名赫赫的武馆馆主、护院统领的身影,他们毕生追求的顶点,在眼前这位略显落魄的世家子弟口中,不过是叩响仙门的一块“敲门砖”,还未必够格!
起点?终点?
风少正的目光掠过山下熙攘的众生,再看向前方云雾缭绕、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落剑山门。一道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这山间的晨露,沁入他的心底:
这世间的路,从降生那一刻起,便已被无形的沟壑分割。有些人奋力拼搏的终点,不过是另一些人习以为常,甚至……不屑一顾的起点。
山风呜咽,吹动三人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