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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雒阳城,董卓府后花园。荼蘼架下,落英缤纷。十五岁的渭阳君董白正慵懒地倚在锦垫上,看着侍女们扑蝶嬉戏。她身着蜀锦裁制的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襦裙,臂挽泥金画帛,发髻上那支董卓新赐的九鸾衔珠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她是董卓掌心唯一的明珠,是这暴虐权臣倾其所有娇宠的珍宝,却也是雒阳城中最尊贵、也最被无形禁锢的少女。

家丞躬身趋步而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个消息,瞬间打碎了这午后宁谧。

“什么?祖父欲将我嫁与……简宇?”董白倏然坐直身体,手中的青瓷茶盏险些滑落。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却是以一种极其负面的方式,深深烙印在她的认知里。

在祖父董卓、叔祖父董旻、以及牛辅、李傕、郭汜等西凉军核心将领的口中,骠骑将军、豫州牧、阿阳县侯简宇,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拥兵自重的逆贼”、“朝廷的心腹大患”,是那个屡次击败西凉军、让祖父咬牙切齿的敌人。

一股混杂着羞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董白心头。嫁给一个祖父深恶痛绝的敌人?这简直是荒谬!她当即柳眉倒竖,粉面含霜,连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不可能!我绝不嫁与那逆臣贼子!”

家丞吓得伏地不敢起,颤声道:“太师……太师也是为大局考量,欲行安抚结盟之策……简宇手握重兵,雄踞豫州,若能以婚姻结盟……”

“休要再言!”董白霍然起身,裙裾曳地,带起一阵香风。她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祖父竟要拿她去做政治交易的筹码,对象还是那个“逆贼”!她转身欲去找祖父理论,脚步却因家丞接下来的话而猛地钉在原地。

“可是……可是那简宇,他……他直接拒绝了。”

“拒……绝了?”董白蓦然回首,步摇的流苏狠狠甩过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被祖父形容为野心勃勃、时刻觊觎朝廷的“逆贼”,居然拒绝了与董家联姻?拒绝了这唾手可得的、能极大增强其政治合法性的机会?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羞辱感席卷了她。她,董白,渭阳君,董卓最疼爱的千金,竟然被一个“逆贼”……嫌弃了?

然而,在这滔天的愤怒和羞耻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疑问,如同冰层下的潜流,悄然滋生。如果简宇真如祖父所说,是个一心只想篡权夺利的奸恶之徒,他为何要拒绝这门婚事?这桩婚姻明明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缓和与朝廷的关系,获得更高的名分,甚至可能有机会染指更多的权力。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

“为什么?”这个问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涟漪。她挥退家丞,独自一人走到水榭边。池中倒映着她青春靓丽却写满困惑的容颜。祖父和西凉将领们对简宇的描绘,与她此刻看到的、完全不合逻辑的行为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带着这份强烈的疑窦,董白开始了她的探查。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身边最亲近、也是最仇视简宇的人。

地点选在了太师府的演武场。日头正烈,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董卓的心腹爱将、中郎将牛辅刚刚练完一套刀法,浑身热气蒸腾,正拿着皮囊灌酒。

董白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牛叔叔,听说那豫州牧简宇,拒绝了祖父的联姻之议?”

牛辅闻言,狠狠将皮囊摔在地上,酒水四溅。他虬髯怒张,铜铃般的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火焰,声音如同破锣:“呸!那简宇狗贼!小白你休要再提他!这厮原本不过一介边地小校,仗着有点运气,竟敢反抗太师!吕布那三姓家奴尚且知道弃暗投明,他简宇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拥兵自重,与太师为敌!”

他挥舞着钵盂大的拳头,继续道:“上次在汜水,若不是这厮狡诈,设下埋伏,我军岂会……哼!太师肯将你下嫁,是瞧得起他,他竟敢拒绝?分明是藐视太师,藐视我们整个西凉军!待他日擒住此獠,俺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愤怒真实而猛烈,充满了战场失利和个人恩怨带来的切齿痛恨。董白注意到,当牛辅提到汜水关之战时,旁边几名西凉军校尉脸上也闪过愤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显然,简宇的军队让他们吃了不小的苦头。

稍后,董白又在府中“偶遇”了李傕和郭汜。李傕阴恻恻地笑道:“小姐何必关心那将死之人?简宇拒婚,正说明其心可诛,毫无归顺朝廷之意。太师宽宏,此前多次招抚,他却变本加厉。此次拒婚,便是公然反叛的铁证!想必不久,太师便会兴兵讨伐,届时……”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狠戾。

郭汜则啐了一口,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听说他在豫州搞什么‘均田减赋’,收买人心,呸!还不是想学王莽,沽名钓誉!小白你放心,这等不识时务的狂徒,迟早人头落地!”

西凉军高层众口一词,将简宇定性为十恶不赦、冥顽不灵的叛徒,其拒婚行为被解读为对董卓和西凉军的终极蔑视,是加速其灭亡的蠢行。可这些充满戾气的诋毁,在董白听来,却愈发显得苍白。

他们反复强调简宇的“可恶”与“该死”,却始终无法解释,一个理性的、有野心的“逆贼”,为何要放弃联姻带来的巨大战略缓冲期。他们的愤怒,更像是因为在简宇手中吃了亏而积累的怨毒总爆发。

董白心中疑云更重。她决定,必须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要听到真话,必须离开这座被西凉军牢牢掌控的太师府。董白精心策划了一次“微服出行”。她换上了普通民女的粗布衣衫,用头巾包住过于显眼的珠翠,只带了一名同样装扮、身手矫健的贴身侍女,趁一次府中采办的机会,混入了喧闹的长安西市。

市井的喧嚣与太师府的肃杀截然不同。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料、牲畜和各种货物的气味。董白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却努力让自己融入这鲜活的人间烟火。她走进一家客人三教九流、消息灵通的茶寮,在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汤,默默倾听。

起初,人们谈论的多是物价、赋税和西凉军的横行。直到一个从关东来的行商,愁眉苦脸地抱怨道:“这世道,生意越发难做了。各地都在打仗,也就豫州地界还算安稳,可惜路太难走。”

“豫州?”旁边一个老者眼睛微亮,“小哥是从豫州来的?听说那边……日子好过些?”

行商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一丝感慨:“何止好过些!简使君治下,吏治清明,赋税轻省,像俺们这样的行商,只要老老实实纳税,便无人敢盘剥刁难。哪像这司隶地界,层层关卡,雁过拔毛!”他叹了口气,“可惜啊,简使君这样的好官,却要被朝廷……唉。”

“可不是嘛!”一个本地模样的货郎凑过来,声音更低,“听说前几天,朝廷……哦不,是太师,还想把渭阳君嫁过去,结果被简使君拒绝了!”

茶寮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唏嘘。

“拒绝了?我的天爷,这不是把太师往死里得罪吗?”

“简使君是条汉子!这是明摆着不肯与……同流合污啊!”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打仗了?唉,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打仗也不怕!简使君是仁义之师,哪像西凉兵……呸!”有人愤愤地啐了一口,又赶紧警惕地四下张望。

董白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这些平民百姓的对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最真实的情感。他们对简宇的称呼是尊敬的“简使君”,评价是“吏治清明”、“仁义之师”,情感是真诚的敬仰和担忧。他们担忧简宇拒婚会引来战祸,但更敬佩他这种宁折不弯、不肯妥协的态度。这与西凉军口中的“逆贼”形象,判若云泥!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低声对同伴道:“简豫州此举,看似刚烈,实为明智。董卓暴虐,天下共知。与之联姻,无异于自污名节,失天下士民之望。简豫州志在清剿国贼,匡扶汉室,岂会为一时之利而毁千古名节?拒婚,正是其昭示天下、与国贼势不两立之决心!可敬!可佩!”

“匡扶汉室”、“与国贼势不两立”……这些词语像惊雷一样在董白耳边炸响。她突然意识到,在祖父和西凉军构建的世界观之外,还存在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在这个视角里,她的祖父董卓,才是祸国殃民的“国贼”,而简宇,是反抗暴政、庇护一方的英雄。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被拒婚的羞辱更加强烈,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师府,董白将自己关在房里。华美的宫殿此刻却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她走到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她苍白而迷茫的脸。身上价值连城的锦衣华服,此刻却感觉沉重无比,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

她回想起茶寮中百姓谈及西凉军时恐惧又憎恨的眼神,回想起书生那句“董卓暴虐,天下共知”。她以往并非完全无知,只是祖父的宠爱和身边人的阿谀,为她构建了一个虚幻的堡垒,将外界的残酷真相隔绝开来。而简宇拒婚这件事,像一柄铁锤,狠狠砸碎了这堡垒的外墙,让她窥见了血淋淋的现实。

简宇拒婚,不是因为她董白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狂妄无知。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极其清醒、极其坚决的政治表态。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他简宇,与国贼董卓,势不两立!他宁愿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也不愿与董卓集团有任何形式的妥协与捆绑。

想通了这一点,董白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一直生活在祖父的羽翼下,享受着祖父权力带来的尊荣,却从未真正思考过这权力基石下的累累白骨。如今,一个强大的敌人,用最决绝的方式,为她揭示了祖父权力的血腥本质,也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一种基于信念、勇气和担当的力量。

她对简宇的印象,彻底颠覆了。那个曾经模糊的“逆贼”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高大、甚至带着悲壮色彩的英雄身影,一个敢于正面反抗她祖父这头巨兽的强者。憎恨吗?似乎恨不起来了,反而有一种被真相冲击后的茫然和……一丝隐秘的敬佩。毕竟,在这乱世,能坚持原则、不畏强权的人,太少了。

同时,一种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她意识到,自己与简宇,从出生起就注定站在对立的两端。他是反抗暴政的旗帜,而她是暴政核心的象征。那道鸿沟,深不见底,绝非一场婚姻可以跨越,反而只会被这场拒婚衬托得更加分明。

窗外,暮色四合,太师府点起了灯火,却照不亮董白心中的迷雾。她知道了简宇拒婚的“为什么”,但这个答案,却将她拖入了一个更巨大、更艰难的困境:她该如何面对自己是“董卓孙女”这个事实?该如何自处于这个由祖父的暴行构筑的、看似华丽实则摇摇欲坠的世界?

夜晚已带了些许肃杀寒意。一轮冷月高悬,将清辉洒向大地,却照不透骠骑将军大营那连绵起伏的营帐所投下的巨大阴影。夜风掠过辕门上高扬的“简”字帅旗和营区四周林立的刁斗,发出呜呜的声响,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士卒整齐的脚步声与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愈发衬得这军营重地戒备森严,气氛凝重。

就在这片森严壁垒之中,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虚影,正以一种非人的敏捷和悄无声息的方式移动。这便是董白。

她穿着一身特制的夜行衣,并非普通绸缎,而是用一种产自西域的罕见墨色鲛绡制成,在月光下不反丝毫光泽,反而能隐隐吸收周围的光线,使她如同一个活动的阴影。乌云般的长发被紧紧束在脑后,罩在兜帽里,脸上蒙着同材质的黑纱,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兴奋、以及一种被强烈好奇心驱使的决绝。

“又要把我嫁出去……祖父真是……昏了头了!” 一想到不久前偷听到的消息,董白就气得牙痒痒。上一次简宇拒婚的羞辱还未完全平复,祖父竟又派张绣前去重提此事!这种将她当作货物般推来推去的做法,让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悲哀。但同时,那个名叫简宇的男人,也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他凭什么一而再地拒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混合着屈辱、不甘和爆炸性好奇的情绪,最终驱使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决定——她要亲自去看看!她要亲耳听听,那个简宇,到底会如何回应!

得益于觉醒的暗元素天赋,董白对阴影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她意念微动,周身便似乎笼罩上一层无形的暗影能量,这能量不仅完美掩盖了她的气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周围的光线,使得即便有人目光扫过,也极易将她忽略为普通的阴影晃动。她就像一缕真正的幽魂,贴着营寨的栅栏阴影疾行。

军营的巡逻不可谓不严密。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卒手持长戟,在各条通道间往复巡视,目光锐利如鹰。了望塔上,哨兵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但董白总能找到视线死角,或在巡逻队交错而过的短暂间隙,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她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脚尖偶尔点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暗影本身在流动。

“左边一队五人,距此百步,正转向……右前方刁斗下,哨兵面朝外……好,就是现在!” 董白心中默算,身形如一道淡烟,从一个帐篷的阴影后闪出,瞬息间便滑入数丈外一堆摆放整齐的辎重车阴影下。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甚至连附近篝火跳动的火焰都未曾有丝毫扰动。

她屏住呼吸,心脏因刺激和紧张而怦怦直跳。她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泥土味、草料味、皮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军队的肃杀之气。这与长安城脂粉香腻的闺阁气息截然不同,粗粝、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她不得不承认,这座大营的纪律严明,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西凉军营。

根据偷听到的张绣行程和营地的布局规律,董白判断中军大帐应该位于营区核心位置。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处明显有能量波动的地方,继续向深处潜行。越是靠近中心,巡逻的密度和士卒的精悍程度明显提升,甚至偶尔能感觉到一些无形的警戒法阵波动。但董白的暗元素天赋似乎对这些法阵有独特的规避效果,她总能找到能量流动的缝隙,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

终于,一座比其他营帐高大、宽敞许多,帐门外肃立着八名按刀亲卫、气势森严的大帐出现在眼前。帐顶那面巨大的“简”字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骠骑将军简宇的中军大帐!

董白深吸一口气,将暗元素之力催动到极致。她整个人仿佛彻底融入了帐外一片不起眼的阴影之中,不仅气息全无,连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紧紧贴着帐篷的皮革壁面,全力感知着帐内的动静。

帐内,牛油巨烛的光芒透过帐壁,映出模糊的人影。隐约的谈话声传了出来,虽然隔着帐篷有些失真,但董白凝聚耳力,依旧能听清大概。

首先是张绣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似乎正在陈述:“连番征战,生灵涂炭,他……愿罢兵息戈,表师兄为司隶校尉,总督关东,并愿以渭阳君许之,共保社稷安宁。”

来了!董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帐内,等待着那个决定她命运、也让她无比好奇的男人的回应。

她听到一个沉稳、平静,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男性声音响起,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帐壁,落入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她的心弦上:

“社稷安宁?从董卓口中说出这四个字,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火烧雒阳,迁都长安,劫掠百姓,鸩杀太后,废立皇帝之时,可曾想过‘社稷安宁’?”

简宇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至于司隶校尉、总督关东……如今关中之地,我自可取之,何需他董卓来‘表’?渭阳君?哼,我简宇兴的是义兵,讨的是国贼,非为攀附权贵而来。”

“嗡”的一声,董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尽管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如此直白、毫不留情的拒绝,尤其是那句“非为攀附权贵而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再次狠狠刺穿了她脆弱的自尊!愤怒、羞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淹没了她!先前所有的好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被轻视、被侮辱的滔天怒火!理智在此刻荡然无存。

“好!简宇!你清高!你了不起!” 董白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暗元素因她情绪剧烈波动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但她强行压制住了。

就在这时,帐内的简宇,端坐在主位上,看似在平静地与张绣对话,那低垂的眼睑之下,眸光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指尖,在案几下方轻轻掠过冰凉的剑匣,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军营阳刚正气格格不入的阴冷能量波动,正如一滴墨汁落入清水,虽瞬间化开,却逃不过猎鹰般的感知。

随后,张绣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无奈,躬身退出了中军大帐。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和巡逻士卒的脚步声,帐内顿时陷入一种异样的寂静,只剩下牛油巨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简宇并未起身相送,甚至没有多看张绣离开的背影一眼。他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案几。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关乎联盟、婚姻、乃至天下大势的短暂交锋,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然而,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他的感知却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了整个大帐,乃至帐外方圆数丈的每一寸空间。一丝极其隐晦、与军营阳刚正气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如同水底暗流,始终潜伏在帐幕的阴影深处,未曾离去。

他敲击案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轩辕剑突然被召出,被简宇紧紧握在手上。

“还不死心么……” 一个淡漠的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那股潜藏的阴冷气息,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暗流瞬间化为汹涌的漩涡!一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羞愤、屈辱和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片阴影中爆发出来!

显然,他最后那句刻意加重了语气、充满了不屑的“非为攀附权贵而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功地,点燃了那个骄傲少女所有的怒火。

“也好……” 简宇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需要这场冲突,需要一个足够强硬的信号送回董卓那里,彻底断绝其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信使”,再合适不过。

“简宇!你这狂妄之徒!”

娇叱声尖锐刺耳,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帐内阴影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扭曲、膨胀!下一刻,“嗤啦”一声裂锦之响,坚韧的牛皮帐壁被一股强大的暗影力量硬生生撕裂!一道纤细窈窕的黑色身影,如同挣脱束缚的暗夜精灵,又似从九幽冲出的复仇修罗,携带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澎湃汹涌的黑暗能量,骤然现身!

是董白!

她依旧穿着那身能吸收光线的墨色鲛绡夜行衣,但此刻兜帽已然滑落,露出那张倾国倾城却因极致愤怒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乌云秀发有些散乱,更添几分凄厉。那双原本灵动的美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焰,死死锁定在简宇身上,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她手中紧握着一柄完全由精纯暗元素凝聚而成的傲影剑,剑身漆黑如最深的夜,剑尖直指简宇咽喉,速度快得超乎肉眼捕捉的极限!

这一击,含怒而发,毫无保留,是她觉醒暗元素天赋以来,最强的一击!她要让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羞辱她的男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零距离的致命刺杀,简宇终于动了。

只见简宇挥舞轩辕剑,光元素力施展,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源自洪荒太古的剑鸣,低沉、悠长,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肃穆,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帐的空间!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其色彩、温暖、堂皇、正大的金色光芒,自简宇体内自然散发而出,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一切邪祟、镇压一切不臣的磅礴气势!他只一挑,将董白剑锋偏转。随后,他一剑刺来,直取董白。

董白见简宇躲过他这一击,还迅速反击,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简宇。她连忙后退,躲过这招,大喝道:“噬月刺!”随后,董白挥舞傲影剑,连续扫斩四次,可都被简宇一手挥剑挡下。她更加恼怒,一跃而起,暗元素凝聚,直接全力刺向了简宇!

可简宇却并未施展什么招式,只是随手挥出一剑,形成一道金光。

金光并不强烈,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简宇身前汇聚、流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光幕。光幕之上,隐约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虚影流转,散发出浩瀚如海的皇道之气与仁德之光。

董白志在必得的一剑,狠狠刺在了这层看似微弱的光幕之上!

“铿——!”

一声奇异的震响,并非金铁交鸣,更像是两种截然相反、天生对立的本源力量的剧烈碰撞!董白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至阳至刚的巨力,如同汹涌的海啸,顺着短剑反震而回!

“呃!”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条右臂瞬间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凝聚了全身暗影之力的傲影剑发出一阵哀鸣,剑身剧烈颤抖,与金光接触的部分,竟如同冰雪遇烈阳,开始飞速消融、汽化!她周身那浓稠如墨的暗影能量,在这煌煌神光的照耀下,更是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剧烈翻腾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力量的反噬让她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移位了一般,喉头一甜,一丝腥甜的血液已从嘴角溢出。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仅仅是护体的剑气?不,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剑气,这是……这是天生克制她暗影之力的至高力量!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强忍剧痛,拼命催动残存的力量,身形一阵模糊,试图化作无形的暗影向后外逃跑。

“禁。”

简宇终于开口。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力量。

随着他话音落下,悬浮于身前的轩辕剑意轻轻一震。霎时间,虚空中凭空浮现出无数道细如发丝、由纯粹金色符文凝结而成的锁链!这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天罗地网,瞬间封死了董白所有可能退避的方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而上!

董白刚刚虚化的身影被硬生生从暗影形态中逼了出来!金色符文锁链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上她的四肢、躯干,一股强大无比的封印之力瞬间透体而入,不仅彻底禁锢了她的行动能力,更切断了她与外界所有暗元素能量的联系!

董白如同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夜蝶,从半空中摔落,重重跌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但更让她心悸的是那种力量被瞬间抽空的虚无感。她瘫软在那里,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失色的脸颊上。金色的符文锁链已然消失,可一种更深层次的禁锢,却如同无形的冰壳,将她牢牢封住。

简宇并未立刻上前。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玄色衣袍在烛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女。他刚才那一指,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掌控。

“呵,”一声低沉的轻笑打破了帐内的死寂,带着几分玩味,打破了之前肃杀的气氛。“暗影之力,修炼到这般火候,倒也不算辱没了这份天赋。只可惜……心性差了些,易怒易躁,破绽百出。”

董白猛地抬起头,沾着尘土和汗水的脸上,羞愤与屈辱再次燃烧起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因为脱力和那股莫名的空虚感而手臂一软,又险些栽倒。她恶狠狠地瞪着简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你闭嘴!”

简宇非但不恼,反而向前踱了一步,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调侃:“这般沉不住气,听闻拒婚便只身潜入敌营行刺……这般莽撞冲动,倒让本将想起一个人来。听闻董太师有位掌上明珠,渭阳君董白,性子也是……颇为‘直率’。”

他刻意在“直率”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董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猜到了!他果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慌攫住了她。但紧接着,那“直率”二字背后的讥讽,如同油泼烈火,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烧得精光!

“是又怎么样!”董白几乎是尖叫着承认了,她猛地仰起头,不顾一切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颤抖,“我就是董白!我就是你看不起、不屑一顾的渭阳君!简宇,你凭什么!凭什么两次拒婚!我董白就如此入不了你的眼吗?!你凭什么嫌弃我!”

她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份因为被彻底否定而产生的巨大失落,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不在乎身份暴露了,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败得明白、让她那可怜的自尊心能稍微有所依凭的答案!

然而,预想中的冷嘲热讽或是义正词严的解释并没有到来。回应她的,是简宇一声更明显的轻笑,甚至带着几分……愉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嫌弃你?”简宇重复着这个词,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明显,他摇了摇头,眼神中的锐利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在欣赏一只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幼兽。“渭阳君,你是否太高看自己了?或者说,太高看‘婚姻’在本将心中的分量了?”

他不再俯视,而是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我简宇行事,只问对错,只论大势。与你祖父是战是和,取决于天下公义,而非一桩儿女婚嫁。拒婚,非关你董白容貌才情,亦非‘嫌弃’二字可轻辱,只因你是董卓之孙女。这个身份,便是你我之间,最深的那道鸿沟。你可明白?”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天经地义的真理。这番话,像一盆冰水,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奇异地浇熄了董白一部分无明业火,让她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基于现实的茫然。原来,他拒婚,并非针对她个人,而是针对她无法摆脱的血脉和立场。

但还没等董白细细品味这番话中的复杂意味,简宇忽然抬起了右手。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指尖骤然亮起一点纯净、温暖却不刺眼的白光——那是与董白黑暗力量截然相反的光元素之力!

光点迅速凝聚,化作一个极其繁复、由无数细微光符构成的微小法阵,散发出神圣而威严的气息。

“你我一见如故,渭阳君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时日吧。”简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此乃‘光冥锁’,暂借君身。免得君上这身不凡的暗影之力,徒惹麻烦。”

话音未落,不等董白反应过来,那小小的光符法阵便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了董白的眉心!

“呃!”董白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被一滴冰水击中,随即一股温暖却无比霸道的力量沿着她的经脉迅速流遍全身!这股力量所过之处,她原本如臂指使的暗元素之力,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迅速沉寂、收缩,最终被彻底压制在丹田深处的一个角落,被一层坚韧的光膜牢牢封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光膜上流动的、属于简宇的独特神识印记!

这是一种比肉体禁锢更令人绝望的束缚!是力量根源的被掌控!

随即,简宇意念一动,那一直无形中束缚着董白行动的金色符文锁链,悄然消散。

身体一轻,董白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从地上一跃而起!逃跑!必须立刻逃跑!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她下意识地就要催动最熟悉的暗影之力,施展遁术——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丹田内死寂一片。以往心念一动便能澎湃涌出的力量,此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她依旧站在原地,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踉跄了一下。

董白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再次尝试,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感应、调动那与她相伴相生的暗影能量……可是,依旧是一片虚无。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习惯了视力的人突然失明,习惯了听力的人突然失聪,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而令人恐慌。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的简宇。

只见简宇依旧站在那里,负手而立,脸上还带着那抹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眼神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董白。比之前战败被擒时更深刻、更彻底的绝望!力量被封印,她不再是那个可以来去自如的暗影强者,她成了一个真正的、手无寸铁的囚徒。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连最后一点反抗的资本都失去了。

看着董白脸上血色褪尽,眼神从愤怒、不甘迅速转为震惊、茫然,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简宇这才慢慢上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渭阳君。或者说,我应该叫你……董白?”

他的话音落下,帐内烛火轻轻摇曳,将董白失魂落魄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瓷偶,之前所有的骄傲和愤怒,都在力量被彻底封禁的现实面前,粉碎得干干净净。现在,她只感到了无边的恐惧,这个人,像恶魔一样,是会杀了自己?还是要侮辱自己?想到此处,董白眼神空洞,跌坐在地。正是:

光冥锁魂堕寒渊,暗翼折尽徒惘然。

欲知董白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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