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年八月，蜀西山道蒸腾着松脂与泥土混合的腥甜气息。陈琅裹着粗布商袍，腰间算盘随着步伐轻响，赭石颜料涂抹的面庞隐去了文人清癯，倒像是在茶路上奔波十载的老客。五十名亲卫扮作挑夫模样，驮马背上的茶箱里，五百两白银与十柄精铁环首刀在油布下泛着冷光 —— 这是叩开羌部大门的秘钥。
大人，松潘部的游骑就在十里外。 亲卫队长攥着刀柄，目光扫过两侧峭壁上的箭孔。陈琅将算盘抵在掌心，冰凉的算珠硌得生疼。临行前柴荣咳着血写下的手谕犹在袖中，大营里瘸腿战马啃食枯草的画面刺痛眼帘，他咬了咬牙，踏着碎石加快脚步。
羌部牧场在雪山融水滋养的河谷铺展，毡帐如星子散落草甸。巴图首领正在调教马驹，弯刀尚未出鞘便带起凛冽风声：汉人，滚出我的草场！ 话音未落，陈琅已掀开木箱，白银的光晕与铁刀的寒芒映亮了牧民们粗糙的面庞。
松潘部卖给大周的马，每匹要价三十两。 陈琅指尖抚过刀身，但我们愿出十五两，再加每月十车铁器。 他将环首刀抛向巴图，锋利刀刃瞬间削断了旁边的牦牛骨。围观的羌人发出惊呼 —— 他们的弯刀连兽皮都难以割透，这中原铁器却能轻易斩断牛骨。
巴图掂量着刀柄上的饕餮纹，想起松潘部烧杀劫掠的过往，喉结滚动：每月五百匹，铁刀要淬火的！ 陈琅与他击掌为誓时，听见远处传来马群嘶鸣，像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
七日后，千匹战马踏碎晨雾抵达周军大营。李重进抚过马鬃上的银霜，眼眶泛红：陈大人这步棋，让铁蹄声又能震碎吐蕃人的胆了！ 年轻骑兵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雾中，老兵们擦拭着腰间锈迹斑斑的马刀 —— 这些曾在缺马岁月里闲置的兵器，终于等来了主人。
八月的川西草原蒸腾着暑气，巴图正将最后一匹孕马赶进围栏，忽闻西北天际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烟尘如黑色潮水漫过草甸，万余吐蕃骑兵在夕阳下扬起雪亮马刀，箭矢破空声瞬间刺破草原的宁静。巴图的牧羊犬哀鸣着倒在血泊中，受惊的马群如散沙般奔逃，他攥着染血的套马杆，看着松潘部军旗上狰狞的牦牛图腾逼近。
陈琅拽着巴图滚进土坑时，三支狼牙箭擦着他的头盔钉入地面。快组织牧民退往山谷！ 话音未落，巴图已冲向马群，藏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当最后一批母马被赶进峡谷，巴图浑身浴血地踉跄回来，他解下颈间的哈达 —— 那原本洁白的绸缎已浸透鲜血，颤抖着将哈达系在陈琅染尘的手腕：汉人，你说过会保护我们！ 远处传来马嘶与哭喊声，数百匹羌部良种马正被吐蕃骑兵驱赶着消失在暮色里。
陈琅连夜疾驰三百里，在柴荣的病榻前展开染血的战报：陛下，松潘部若灭羌部，西南马场将尽入敌手。 龙榻上的帝王剧烈咳嗽着，指节发白地攥住诏书：杨盛听令！率五千羽林卫星夜驰援，务必让吐蕃人知道，大周的盟友，碰不得！
暮秋的霜雾还凝结在松潘牧场枯黄的蒿草尖，杨盛麾下玄甲军的铁蹄便碾碎了晨霭。当三千玄甲如黑云压境，巴图率领的羌部骑兵从河谷两侧的峭壁间奔腾而出，祖传的狼头战旗猎猎作响，兽骨串成的流苏在风中碰撞出苍凉的鸣响。两杆大旗并立时，周军玄黄龙旗上的金线龙纹与狼头战旗的斑驳血迹相互映衬，仿佛预示着这场结盟的双重意味 —— 既是对抗危机的抉择，亦是野心与利益的交织。
松潘部首领怒摔酒杯的脆响犹在耳畔，青瓷碎片飞溅在牛皮毡帐的火塘边，将尚未消散的酥油茶香都染上了硝烟味。而此刻的蜀南边境，澜沧江畔的密林中已传来阵阵低沉的嘶吼。大理国的象兵阵列正缓缓移动，数百头战象身披鎏金战甲，象牙上捆扎的青铜长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它们踏过的土地仿佛都在震颤。这场因战马而起的纷争，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荡出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将更多虎视眈眈的势力卷入这暗流汹涌的漩涡之中。
陈琅站在新修筑的烽火台上，望着雪山与草场交织的边界。篝火旁，羌人用生硬的汉语唱着战歌，周军士卒教着孩童辨认中原兵器。他松开握紧算盘的手，从行囊中取出狼毫，在羊皮纸上展开素绢：
延禄贤弟如晤：
西南羌部已呈附凤攀龙之态，马场新筑指日可待。然北境契丹狼顾虎视，河西走廊乃咽喉要冲，关乎天下棋局。某今献一奇策，恰与陛下之宏图互为经纬：愿借五千玄甲精骑，如苍鹰搏兔，直捣松潘部腹心粮仓，截断其命脉粮道。待松潘部闻得粮草辎重危如累卵，必如惊弓之鸟，仓皇回师。届时其布于甘州防线之锋芒自挫，正可助陛下于险要处设下天罗地网，截击回鹘商队如瓮中捉鳖。此计既能折松潘部羽翼，令辽人右臂难张；又可充实军资，为后续战事积攒底气。良机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望弟速遣心腹干将，星夜驰往松州，共商此两路破局之秘策。万勿迁延！
兄 陈琅 亲笔
墨痕未干便卷成筒状，火漆封印时，陈琅特意按上了只有兄弟二人知晓的北斗七星纹。他招来秘察局影士，压低声音：三日内务必送到曹节度使手中，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目送黑衣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再次握紧腰间算盘，在羊皮纸上写下新的谋划：扩大马场、训练羌骑、联络南诏... 西南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在泸州行宫内，柴荣摩挲着陈琅的捷报，咳出的血染红了嘉奖圣旨。他望着北方的天空，仿佛看见燕云十六州的城郭已在眼前 —— 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帝王，因这场破局之战，又燃起了收复山河的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