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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八年的春节,宫里如去年一样,不甚热闹,甚至更显萧瑟。

「正元帝」黄晟自温泉宫精神崩溃后,虽经太医竭力救治保得性命,却已是半身不遂,口不能言,神志昏沉,彻底成了太极殿深处一尊不能视事的泥胎木偶。

朝政大权,尽落于新任「总管大太监」王振、「提督特设太监」曹化淳及几位依附阉党的大臣之手,至于前任「总管大太监」罗徵的死,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人再关心,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及。

至于年节庆典,只由「内务总管大臣」黄邯及「总领内务事都督大太监」罗烩二人分别负责皇族和禁城相关事务,象征性的做了几次敷衍了事的祭奠和些许的福礼发放,便算是交了差。

连天公亦不作美,自腊月至而今,永安城上空阴云低垂,吝啬得只飘了几场细碎小雪,便再无动静,徒留一片干冷肃杀的暮冬景象。

而数百上千里之遥的蒙古草原,景象截然不同。

狂暴的白毛风日复一日席卷广袤的草场,大雪一场紧似一场,铺天盖地,将山川、河流、草地、毡包尽数吞没。

积雪深可没膝,乃至浸没马腿,天地间唯余一片混沌的银白。

寒风如刀,呼啸着刮过空旷的原野,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牛羊马匹瑟缩在圈中,牧人们蜷在厚厚的毡帐里,守着微弱的炉火,祈祷着这场罕见的“白灾”早日过去。

熊奴东八部之一——巴图杰里格部,作为镇守熊奴东部的屏障,历来选择在辽西至肯特汗山之间的辽阔区域游走迁徙。

此时,巴图杰里格部骨咄禄若鞮单于大帐内,炉火熊熊,烤羊肉的香气混合着浓烈的马奶酒味弥漫开来。

单于正与组合部落头领们商议着如何熬过这场白灾,调配所剩不多的草料,安抚躁动的部众。而他的幼子,年方十八的王子掀浪,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掀浪自小与那些只知弯弓射雕、纵马劫掠的兄长不同。他痴迷于从南边劫掠而来的丝绸、瓷器,更对行商口中描绘的神州中原繁华市井、诗书礼乐心驰神往。

他们有城墙包围砖石砌筑的房子,他们有传读千百年的书籍,他们有热闹的街市,种种描述如同魔咒般萦绕在他心头。

如今大雪封路,部落困守,百无聊赖之下,那个大胆的念头如同干枯草地里的火星,再也按捺不住。

“阿塔,”掀浪趁着议事间隙,凑到骨咄禄若鞮身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冒险光芒,

“这雪不知何时停,整日困在帐中,骨头都要生锈了。儿臣想带几个小伴,出去跑跑马,活动活动筋骨,就在咱们草场边缘转转,绝不靠近南边。”

骨咄禄若鞮正为灾情焦头烂额,去年大单于勃勃力集合东八部和南边宁国的大元帅,叫做什么朱璧永的,来了场演戏的交易,因此巴图杰里格部并未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

如今这么大的雪,牛羊马的草料虽然备得足足的,可耽误了开春就不好了,他闻言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去!莫跑远了,当心雪窝子陷了马。还有,离那宁国的边墙远点,莫要惹事!”

得了单于模糊的首肯,掀浪心中狂喜。他哪里是要在草场边缘转转?他要去那魂牵梦绕的南国!

回到自己的帐内,他立刻召唤了四名最忠诚、骑术最精悍的年轻小伴,都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同样对中原充满好奇。

五人换上最不起眼的旧皮袍,裹紧风帽,佩上便于隐藏的短刀,备足肉干和马奶酒,又特意挑选了五匹耐力极佳的矮脚蒙古马。

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雪势稍歇,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部落营地。

经过几天不知疲倦的跋涉,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大宁边军的固定哨卡和巡骑路线,专挑人迹罕至、积雪深厚的山谷密林潜行。

矮脚马在深雪中显示出惊人的适应力,驮着主人艰难却坚定地向南跋涉。渴了抓把雪,饿了啃肉干,困了便在背风处裹着皮袍小憩。

历经数日艰苦跋涉,翻过最后一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一座雄浑的巨城轮廓,在冬日苍茫的暮色中巍然矗立。高大的城墙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城楼上旌旗招展,灯火星星点点。

城墙之下,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大宁帝国山西行省首府,大同!

不过,蜿蜒的长城隔绝在掀浪与大同城之间。说来也奇怪,中原人居然把偌大一片区域的首府定在边境,离长城如此的近,但偏偏从没有熊奴部族能够打入大同城,或许,他们几人要成为第一批进入大同的熊奴人也说不定。

更令掀浪等人心跳加速的是,今日,竟是中原汉人的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远远望去,大同城内灯火辉煌,映红了半边天际,隐隐有丝竹鼓乐之声随风传来,与草原死寂的雪夜形成天壤之别。

“王子!看!那就是大同城!真…真亮啊!”一名小伴激动得声音发颤。

掀浪深吸一口凛冽而陌生的空气,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

“走!我们进城!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西域来的行商,贩皮货的。我叫‘尹特尔’,你们是我的伙计。少说话,多看,一切听我号令!”

五人将马匹藏在一片谷地深处,简单整理了衣袍,拍掉身上的雪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风尘仆仆。

掀浪甚至从怀里摸出几块事先准备好的、成色一般的兽皮搭在肩上。他们混在傍晚入关的人流中,随着挑担的、推车的、走亲访友的百姓,缓缓向那灯火通明的巨大城门洞走去。

由于大同与长城相隔不远,因而边关与城门关卡合并到了一处,只是内城设了另一重门户,却只需查验一次。

城门口守卫的大同边军士兵,裹着厚厚的棉甲,呵着白气,正严格盘查。

轮到掀浪等人时,士兵上下打量着他们明显异于汉人的深邃轮廓和高颧骨,又看了看他们肩上的皮货,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问道:

“哪来的?进城做甚?”

掀浪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商人的口吻,用带着生硬腔调的汉话回答:

“军爷辛苦!小的是西域来的行商,从…从天疆一路奔驰来,贩些皮子。听说大同府上元灯会热闹,想进城看看,顺便找买家。”

说着,他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士兵手中。士兵掂了掂银子,再次瞥了一眼他们身上背着的皮货,皱了皱眉:

“西域来的?路引呢?商引呢?”

掀浪心中一紧,脸上却堆满笑容:

“军爷恕罪,路上……路上遇到了狼群,马惊了,行李都丢了,就剩下这点皮子和保命的银子。您看,这大过节的……”他又赶紧补上一小块银子。

士兵看了看他们狼狈的样子,脸上神态确实像长途跋涉所致,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再听着城内传来的喧嚣,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进去吧。记住,莫要生事!城里巡防的「五城兵马司」和「戍卫军」可多着呢,惹到他们头上就自认倒霉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掀浪连声道谢,带着四名小伴,强压着激动,快步走进了这座他们向往已久的中原雄城。

甫一入城,掀浪等人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目之所及,皆是灯!

长街两侧,店铺门前,高悬着形态各异的花灯:莲花灯、鲤鱼灯、走马灯、宫灯……流光溢彩,争奇斗艳。

更有用彩绸扎就的巨大鳌山灯棚,上面绘着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等故事,引得游人如织,驻足观望。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冰糖葫芦、炸元宵、热腾腾的羊肉汤香气四溢。杂耍艺人喷火、顶碗、耍猴,引来阵阵喝彩。

丝竹管弦之声从临街的酒楼茶肆中飘出,与人群的喧闹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

“天…天神腾格里在上……这…这比商队说的还要……”一名小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差点忘了自己的“伙计”身份。

掀浪也是心潮澎湃,目不暇接。他贪婪地看着那些精致的灯笼,嗅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听着完全陌生的曲调,只觉得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了。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中原!富庶、繁华、充满生机!相比之下,草原的辽阔与自由,此刻竟显得有些苍白单调。

五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东瞧西看,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掀浪在一个卖热气腾腾汤圆的摊子前停下,学着旁人的样子,用刚换来的铜钱买了几碗。雪白滚圆的汤圆盛在粗瓷碗里,飘着桂花香。他学着旁人,舀起一个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噗——咳咳咳!”滚烫香甜的芝麻馅瞬间在口中爆开,烫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哈气,狼狈不堪。周围的汉人看到这个“西域胡商”的窘态,善意地哄笑起来。掀浪又羞又恼,却也只能红着脸跟着傻笑。

走走停停,他们又挤到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花花绿绿的纸条挂在灯笼下,文人墨客摇头晃脑地吟哦着。掀浪凑近一看,满纸都是他不认识的方块字,如同天书。

他试图辨认一个最简单的,却连蒙带猜也弄不明白。摊主见他穿着皮袍,一脸茫然,笑着打趣道:

“胡商也来猜谜?这个简单,‘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字!”掀浪苦思冥想,牛尾巴?咬掉?急得抓耳挠腮,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正当他们沉浸在这新奇与些许窘迫交织的市井乐趣中时,危险已悄然临近。

大同城作为边陲重镇,向来地位超凡,历任知府都是狠角色,而今的「大同知府」郭舜哲,更非寻常人物。

此人进士出身,早年曾在「都察院」历练,后外放地方,以干练精明、心细如发着称,尤其擅长刑名断狱与防务稽查。

上元佳节虽特许放松宵禁,热闹开市,但郭舜哲早已严令边军及府衙「巡检司」、「捕快房」等增派暗哨,严密监视各处城门、要道及人群聚集之地,尤其留意形迹可疑的外乡人、胡商。

掀浪五人虽换了装束,但其高大健硕的体型、迥异于汉人的五官轮廓、生硬的汉话腔调,以及那掩饰不住的对军事设施流露出的过分关注的目光,早已落入几处暗桩的眼中。

他们品尝小吃、猜谜出糗时,看似寻常的举动,在经验丰富的暗探看来,却透着几分刻意伪装的生疏和对环境细节的过度窥探。

一份关于“五名形迹可疑、疑似探子的西域胡商入城”的密报,很快被层层递送到了正在府衙值房内处理公务的「大同知府」郭舜哲案头。

郭舜哲年约四旬,面容和蔼,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粮秣调配的公文,拿起密报,抖擞了一下精神,迅速扫过上面的描述:入城时间、大致体貌、行为细节……他沉吟片刻,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西域胡商?大雪封路,商旅断绝,此时入城?”郭舜哲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还如此关心城防?哼,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并未立刻下令抓捕。打草惊蛇非上策,他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或者更大的鱼。

“传令下去,”郭舜哲声音沉稳,“着「巡检司」得力人手,换上便装,暗中尾随,盯紧这五人。一有异动,即刻来报。通知「捕快房」在四门加派暗哨,这五人但凡出城一律阻拦。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醉仙楼’的孙掌柜,把他珍藏的那几坛号称‘西域佳酿’的烈酒拿出来,就说本府今晚要在‘观澜阁’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西域贵客,鉴赏美酒。”

“是!大人!”亲信领命而去。

郭舜哲的策略很明确:投其所好,诱其入彀。若真是探子,必对“西域”话题敏感;若是普通胡商,美酒佳肴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此时,浑然不知已入罗网的掀浪等人,正被一处精彩的舞狮表演吸引。锣鼓喧天,两只色彩斑斓的“狮子”在高桩上腾挪跳跃,做出各种惊险动作,引得人群阵阵惊呼喝彩。

掀浪看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就在这时,两名身着绸衫、商人打扮的男子挤到他们身边,其中一人操着流利的官话,笑容可掬地对掀浪拱手道:“这位掌柜,看您几位像是远道而来?可是西域的客商?”

掀浪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短刀,但看到对方笑容满面,并无恶意,又放松下来,学着回礼:

“正是,小号从天疆来,贩些皮货。”

“哎呀,幸会幸会!”那商人热情地说,“在下是本地‘隆昌号’的管事,姓赵。看几位风尘仆仆,想必还未用晚饭吧?今日上元佳节,我们东家在城中最好的‘醉仙楼’设宴,款待几位远方的贵客,一同赏灯品酒,不知几位掌柜可否赏光?”

“醉仙楼?赏灯品酒?”掀浪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深入了解中原生活的机会。而且对方态度诚恳,又是大商号,似乎并无不妥。

他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意动的小伴,脑中闪过几分疑惑,但马上便知逃是逃不过的,索性点头答应:“承蒙盛情,那就叨扰了!”

在赵管事的引领下,掀浪五人来到了位于城中繁华地段的“醉仙楼”。楼高三层,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他们被径直引到顶层最雅致的包间“观澜阁”。推开雕花木门,只见临窗处,一位身着常服、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已含笑起身相迎,正是微服而来的郭舜哲。

他身边侍立着两名精干的随从,眼神锐利。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在下姓郭,忝为本地一商贾,今日得见西域豪商,不胜欣喜,特备薄酒,共庆佳节!”郭舜哲拱手笑道,举止得体,毫无官气。

“郭东家客气了!”掀浪也学着汉人礼节回礼,心中对这位“富商”的谈吐气度颇有好感。众人分宾主落座。

很快,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几坛泥封陈旧、造型古朴的酒坛。

“此乃家传的所谓‘西域葡萄美酒’,据说是百年前先祖行商西域所得,一直珍藏至今。今日佳节,特请诸位真正的西域行家来品鉴一番,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郭舜哲亲自拍开一坛酒的泥封,顿时,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侍者小心地将暗红色的酒液倾入夜光杯中。

这酒香极其诱人,掀浪虽贵为王子,在草原喝惯了烈性的马奶酒和粗糙的粮食酒,却从未闻过如此馥郁奇特的香气。

他忍不住端起杯,学着郭舜哲的样子,轻轻晃了晃,然后抿了一口。酒液入口绵柔,随即一股复杂的果香和醇厚感在舌尖化开,回味悠长。

“好酒!”掀浪脱口赞道,草原人的豪爽本性在美酒面前显露无遗,“此酒醇厚甘美,远胜我……呃,远胜我们那里寻常的葡萄酒!”他差点说漏嘴。

郭舜哲眼中笑意更深,亲自为他斟满:“哦?看来掌柜对西域美酒也颇有心得?不知贵部落在西域何处?以何营生为主?”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

在郭舜哲不着痕迹的引导和这从未体验过的佳酿作用下,掀浪的警惕心越来越低,话也多了起来。

他本就对中原文化向往,此刻借着酒意,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行商”途中见闻,如何穿越沙漠,如何遭遇风雪,如何仰慕中原繁华。

他的描述虽然竭力模仿商人,但某些细节,比如对草原地理的过分熟悉,对部落生活的自然流露,以及对大宁边镇防务某些习惯性的点评,都如同细小的芒刺,不断落入郭舜哲精心编织的网中。

郭舜哲始终含笑倾听,偶尔插话,问得巧妙而自然。他时而赞叹掀浪“见多识广”,时而感慨行商不易,话题渐渐引向更深。

“……说起来,这大同城真是雄伟!这城墙,比我见过的许多西域城堡都要坚固高大!尤其是那瓮城的设计,真是精妙!”

掀浪几杯酒下肚,指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由衷地赞叹道。

郭舜哲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

“是啊,此乃国之屏障。不过,再坚固的城池,也需将士用命来守护。如今东南不宁,朝廷对边镇倚重更深。听闻贵部落附近,也有强邻环伺?”

“强邻?”掀浪酒意上涌,嗤笑一声,带着草原王子的傲气,“哼!除了南边你们大宁的边军还算有点样子,西边那些小部落,东边那些林子里的野人,谁敢招惹我们巴图杰里格……”

话未说完,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煞白,酒意也醒了大半——巴图杰里格!他竟说出了自己部落的名字!

阁内瞬间一片死寂。郭舜哲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锐利。

他缓缓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脸色惨白的掀浪,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巴图杰里格?熊奴东八部之一,单于骨咄禄若鞮的领地?”郭舜哲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掀浪心头,“阁下,您这西域行商的身份,演得可真是……辛苦啊!”

“你…你诈我?!”掀浪猛地站起,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短刀。

他身后的四名小伴也霍然起身,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为时已晚!

几乎在掀浪站起的同时,郭舜哲身后的两名随从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动作快如闪电。一人一记精准的手刀,狠狠劈在离掀浪最近的两名小伴脖颈上,两人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同时,阁门被猛地撞开,十几名早已埋伏在外的「巡检司」精锐捕快手持铁尺、锁链,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瞬间便将另外两名欲拔刀的小伴死死按倒在地,卸掉关节,捆得结结实实。

掀浪刚拔出短刀,冰冷的铁尺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边缘紧贴皮肤。

郭舜哲缓缓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的掀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再无半分温文尔雅,只剩下属于「大同知府」的凛然官威与掌控一切的冷漠。

“小子,骨咄禄若鞮单于没告诉你,汉人的酒宴,有时也是陷阱吗?”郭舜哲的声音如同窗外的寒风,“草原的狼崽子,不该独自闯进猎人的院子。带走!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立刻飞马上报!”

掀浪猛烈挣扎着,眼中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计划败露的绝望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他看着地上昏迷和被捕的小伴,看着眼前这张冰冷而精明的汉人面孔,再望向窗外那依旧璀璨却已变得无比陌生的上元灯火,终于明白,他向往的中原梦,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在他眼前轰然破碎。

他像一头掉入陷阱的幼狼,徒劳地发出低吼,却只能被强壮的猎手拖入黑暗的囚笼。

郭舜哲负手立于“观澜阁”窗前,望着楼下依旧喧嚣的灯市,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头深锁。生擒熊奴人,固然是大功一件,而且这厮的身份俨然不低。

但这功劳背后,是可能招致骨咄禄若鞮单于疯狂报复的滔天巨浪,是本就风雨飘摇的北疆防务即将面临的更大压力。

窗外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个上元夜,大同府的灯火格外璀璨,却也格外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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