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渠深处,巨大的管道轰鸣声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低吼,永无止境。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铁锈和腐败物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陈默瘫坐在倒扣的木箱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污泥浸透了裤腿,冰冷黏腻。但身体上的极度疲惫,远不及陆巡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心灵冲击的万分之一。
……和你父亲当年的‘意外’去世有关。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早已波澜滔天的心湖里,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
父亲?
他的父亲,陈建国,一个老实巴交的货车司机,在他高一那年,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警方结论是疲劳驾驶,车辆失控坠崖。现场惨烈,几乎没找到完整的遗骸。
这件事是他们家巨大的创伤,也是他母亲多年来郁郁寡欢、最终病倒的根源。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可现在,陆巡告诉他,那不是意外?
而且和苏晚的死,和那个神秘的“暗河”组织有关?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瞬间忘记了疲惫和恐惧,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阴影中的陆巡,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扭曲:
“你说什么?!我爸……他不是意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暗河又是什么东西?!陆巡!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他的情绪激动,几乎要从木箱上跳起来。
陆巡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负担。
“冷静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喧嚣的冰冷力量,“你想把他们都引回来吗?”
陈默的激动被这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却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
陆巡警惕地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只有永不停歇的水声和管道轰鸣,才继续开口,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砸在陈默的心上。
“‘暗河’,是一个你绝对不想招惹的存在。它不是普通的黑帮,更像是一个……寄生在城市阴影里的怪物。渗透得很深,能源、物流、甚至部分执法部门,可能都有他们的人。他们专门处理那些‘不方便’的事情,抹除痕迹,制造意外。”
“你父亲陈建国,五年前,并不是因为疲劳驾驶出事。他当时运送的一批货物,根本不是物流单上记录的普通零件。那批货属于‘暗河’,里面具体是什么,我还没完全查清,但绝对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你父亲可能是在途中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被选中,因为他老实、背景干净,不容易引起怀疑,而且,出了事也容易归结为意外。”陆巡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察觉。父亲憨厚的笑容、出殡时母亲崩溃的哭喊、那些被认定为意外而草草结案的细节……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原来一切早已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操控!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发现?!”陈默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因为‘意外’做得足够完美。也因为,有人需要它是‘意外’。”陆巡的目光锐利如刀,“调查被引导,证据被忽略,目击者……消失。这就是‘暗河’做事的方式。干净,利落,残忍。”
他顿了顿,看向陈默,眼神沉重。
“苏晚……她是个非常聪明、也非常固执的女孩。她毕业后进了市档案馆做整理工作,可能是因为查旧案卷,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契机,她开始怀疑你父亲的死因。她利用权限,偷偷调阅、比对了很多被封存或忽略的细节,包括当时一些矛盾的现场报告、一个后来改口的所谓‘目击者’的证词、还有那批货物的真实来源……”
陆巡的语速微微加快,似乎也沉浸在那份危险的努力中。
“她查到了‘暗河’的一些边缘线索,意识到了其中的可怕。她知道自己可能被盯上了,所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她选择了一种最危险的方式——她试图拿到能直接指向核心的证据,那个U盘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她拼死弄到的。”
“但她也暴露了。”陆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暗河’发现了她的动作。她的‘自杀’,就是典型的暗河手法——制造绝望的假象,完美灭口。”
陈默呆呆地坐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陆巡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过去五年认知的世界彻底肢解,露出了下面狰狞丑恶、血流淋漓的真相。
父亲的惨死,初恋的“自杀”,原来都不是命运无情的捉弄,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他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活着!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那你呢?!”陈默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巡,语气中带着质问和无法理解的痛苦,“你又是怎么回事?!那场车祸?!你‘死’了五年!你为什么会卷入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是他最大的困惑和刺痛。他最好的朋友,隐瞒了惊天秘密,以一种“死亡”的方式消失,然后在他最绝望的时刻,用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复活”。
陆迎着他的目光,帽檐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极其深刻的疲惫和一种被沉重过往碾压后的麻木。
“我……”他刚开口。
突然!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被暴力破坏的巨响,从他们来时那个管道口的方向轰然传来!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犬吠声!
“他们找到这里了!”陆巡的脸色瞬间剧变,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快走!”
他一把拉起几乎被巨响震懵的陈默,毫不犹豫地朝着排水渠更深的黑暗处冲去!
身后的脚步声、犬吠声、以及粗暴的呼喊声迅速逼近!手电光柱在后面乱晃,如同索命的探照灯!
“分开跑!老地方汇合!”陆巡在狂奔中猛地将那个铝制饭盒塞回陈默手里,语气急迫无比,“拿好它!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以外的任何人!记住!”
不等陈默反应,陆巡猛地将他推向一条狭窄的岔道,自己则朝着另一个方向,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吸引追兵和狗的注意!
“在那边!追!”身后的喊声和狗吠立刻朝着陆巡的方向追去!
陈默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入那条更窄、更黑暗的岔道。他回头,只看到陆巡的身影在远处光柱下一闪,随即消失在管道的拐角,身后是疯狂追去的脚步声和犬吠。
他孤身一人,被留在了这片冰冷、黑暗、迷宫般的城市血管之中。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沾着血污的饭盒。
耳边回荡着陆巡最后那句冰冷急切的警告: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以外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