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
噪音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那不是现代手机柔和的和弦或振动,而是老式电话机簧片被电流猛烈撞击发出的、最原始、最蛮横的嘶鸣。在这清晨相对安静的街角,这铃声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
灰尘从电话机外壳的缝隙中被震得簌簌落下,在从玻璃亭透进的、灰蒙蒙的光线中飞舞。
陈默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寒意。四肢百骸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发疯似的狂跳,撞得他肋骨生疼。
接?
怎么可能接?!
一部早就该报废、线缆可能都被剪断的公用电话,怎么可能响起?而且偏偏是在他放下那份诡异“外卖”之后?
这根本不是电话!这是诅咒!是来自那个深渊的、赤裸裸的挑衅和召唤!
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的恐惧,激活了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转身,几乎带倒旁边的垃圾桶,踉跄着扑向自己的电瓶车。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才抓住车把。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仍在疯狂嘶鸣的电话亭,拧紧油门!
电量不足的警报灯凄厉地闪烁着,电瓶车发出沉闷的、有气无力的呜咽,速度提不起来。但他依旧死命地拧着,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轮胎摩擦着潮湿的地面,他慌不择路地冲进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只想尽快远离那个地方,远离那催命的铃声。
巷子阴暗潮湿,堆放着杂物,几乎没什么人。他七拐八绕,直到彻底听不见那可怕的铃声,直到电瓶车最后一点电量耗尽,发出“嘀”的一声长鸣,彻底趴窝,他才猛地刹住,单脚支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浸透了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他扶着墙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味涌上喉咙。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仰起头,看着被两侧楼房切割成一条细线的、灰白色的天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老年机,屏幕暗淡,没有任何新来电提醒。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仿佛只是他精神崩溃前的又一次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那铃声太真实了,那震动的灰尘太真实了。
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他推着彻底没电的电瓶车,像个游魂一样走出小巷,找到一个小公园,在角落一张被雨水打湿的长椅上坐下。清晨的公园里有晨练的老人,有匆匆走过的上班族,人间的气息稍稍驱散了一些包裹着他的冰冷恐惧。
他得捋一捋。
从殡仪馆的苏晚,到江边的赵先生,再到刚才的公用电话……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一条线,一个目的。
苏晚。
一切的起点都是苏晚。
那枚染血的硬币是她给的。她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而李妍,苏晚最好的闺蜜,可能是唯一知道些内情的人。
他必须找到李妍。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线索。
可是怎么找?他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座城市。
他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好像几年前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上,听谁提起过,李妍毕业后似乎进了一家挺有名的设计公司,叫……“创界”?还是“异维”?记不清了。
设计公司……这座城市有名的设计公司就那么几家。
他用老年机笨拙地按着键盘,查询114号码查询台。电话接通,机械的女声提示他输入查询名称。
他犹豫了一下,输入了“异维设计”。
——抱歉,未查询到该名称的登记信息。
他又输入了“创界设计”。
——正在为您转接……
电话被转接,响了几声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您好,创界设计。”
心脏猛地一跳!找到了!
“您、您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请问……贵公司有一位叫李妍的设计师吗?”
“请问您哪里找?”前台小姐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我……我是她大学同学,有点事想找她。”陈默硬着头皮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翻看什么。“抱歉,先生,我们公司没有叫李妍的员工。”
没有?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那……有没有读音相近的?或者可能用的是英文名?”
“抱歉,没有。或者您再确认一下公司名称?”前台小姐的声音已经带上一丝不耐烦。
“哦……好吧,对不起,可能我记错了。”陈默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线索断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能通过谁找?张浩?他可能也不知道李妍的具体去向。其他同学?早已断了联系。
等等……苏晚的葬礼!张浩去了,李妍作为苏晚最好的闺蜜,肯定也去了!张浩或许在葬礼上见过她,甚至可能有联系?
他立刻又拨通了张浩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喂?默哥?又咋了?”张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
“浩子,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你上次说苏晚的葬礼,她那个闺蜜李妍,去了吗?”
“李妍?去了啊,哭得稀里哗啦的,看着挺伤心的。怎么了?”
“你……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电话或者地址都行!”陈默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带着疑惑:“你要她联系方式干嘛?默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先是问苏晚,现在又找李妍……”
“我……我有点关于以前的事想问问她,很重要!”陈默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其辞,“浩子,帮帮忙,真的很急!”
张浩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电话我没有。不过地址……葬礼后好像听谁顺嘴提过一句,说她现在好像住在……‘翠湖苑’小区?具体哪栋楼就不清楚了。挺高档的一个小区,没想到她混得不错啊。哎,我就知道这么多,你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翠湖苑!
陈默心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好!太好了!谢了浩子!回头再谢你!”
他顾不上多说,匆匆挂断电话。
翠湖苑,他知道那个小区,位于城东,确实是个高档住宅区。
虽然没有具体楼号,但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他可以去那边打听,或者……想办法混进去?
希望重新点燃,驱散了一些寒意。他看了一眼彻底没电的电瓶车,咬咬牙,将其锁在路边栏杆上。然后走到街边,伸手拦出租车。
连续几辆空车驶过,都没有停下。
就在他焦急等待时,一辆黑色的SUV,款式普通,没有任何标志,缓缓地从他身后的车流中驶过。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完全看不到里面。
陈默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辆车,并没有在意。
SUV驶过十几米后,靠路边缓缓停下,但没有熄火,也没有人下车。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黑色野兽。
又一辆空出租车亮着灯驶来,陈默赶紧招手。
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师傅,去翠湖苑。”
出租车启动,汇入车流。
陈默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苏晚苍白的脸、染血的硬币、江边的尸体、响铃的电话……无数画面碎片般闪烁。
他睁开眼,无意识地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车后方不远处,那辆黑色的SUV,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保持着三四辆车的距离,不紧不慢。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是巧合吗?同路?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定的后视镜里那辆车的轮廓。
出租车拐过一个路口。
几秒钟后,那辆SUV也跟着拐了过来。
陈默的呼吸微微屏住。
出租车因为红灯停下。
那辆SUV也在后面隔着一辆车的位置,稳稳停下。
深色的车窗像墨镜一样,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但陈默却感到一股冰冷的、被注视的寒意,从那片黑暗后渗透出来,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
不是巧合。
他被跟踪了!
从他离开家,或者更早,从他接到那个空白来电开始,这辆车可能就一直跟着他!
是谁?
警察?因为江边的尸体和手机找上门了?
还是……那个 blank call 的主人?那个在他家门口放外卖袋的人?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因为这一次,威胁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鬼影或电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冰冷的金属机器,里面坐着未知的、充满恶意的人!
他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师傅,”他声音发紧,尽量不让自己的颤抖表现出来,“麻烦……前面路口,能靠边停一下吗?我……我好像有点晕车,想吐。”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事儿真多。”但还是打了右转向灯。
出租车缓缓靠向路边。
陈默死死盯着后视镜。
那辆黑色的SUV,也几乎同时打了右转向灯,跟着缓缓靠向路边!
确认了!
就是冲着他来的!
出租车还没停稳,陈默猛地拉开车门,扔下一张钞票,甚至没等找零,就像弹簧一样冲了出去!
他不再顾及方向,一头扎进旁边一条热闹的商业步行街!
周末的步行街人流如织。他利用人群作为掩护,拼命向前奔跑,撞开了几个行人,引来一片惊呼和咒骂。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
冲过整整一条步行街,从一个出口钻出来,眼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他毫不停顿,冒着危险穿过疾驰的车流,冲到了马路对面,然后立刻拐进另一条小巷。
他在迷宫般的后街小巷里疯狂穿梭,专挑人多、路杂的地方钻,跑了足足十几分钟,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再也跑不动一步,才扶着一个肮脏的垃圾桶,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干呕。
他小心翼翼地,从巷口探出头,紧张地观察来时的路。
车流穿梭,行人匆匆。
没有那辆黑色的SUV。
也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追上来。
似乎……暂时甩掉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他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像影子一样盯着他?
去翠湖苑找李妍的计划彻底暴露了。对方既然能跟踪他到那里,肯定也知道他要去的目的地。那里现在很可能已经布好了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不能去了。
至少现在不能。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而且,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那只隐藏在暗处的蜘蛛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每一次颤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用纸巾包裹的硬币,摊在掌心。
暗红色的污渍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他的狼狈和恐惧。
苏晚……你到底惹上了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现在,他该怎么办?
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