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钻进鼻腔，渗透进每一次呼吸。陈默躺在一张冰冷的检查床上，头顶是无影灯刺目的白光，让他有些眩晕。左肩的绷带被小心拆开，一名穿着白色外套、表情刻板的医生正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仔细检查着灰狼的缝合手艺。
“处理得还算及时，但伤口污染严重，有轻微感染迹象。”医生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温度。他用冰凉的器械触碰着伤口边缘，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需要重新清创，加强抗感染，并且注射破伤风。”
陈默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伤口上，更多的，是集中在耳朵里，试图捕捉从隔壁手术室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然而，那里只有一片令人心焦的死寂。
医生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双氧水冲洗伤口的刺痛让陈默肌肉瞬间绷紧，但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当冰冷的针头刺入三角肌，注入破伤风抗毒素时，陈默的目光越过医生的肩膀，看向了房间门口。霞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背靠着门框，双臂环抱，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算计。陈默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两人就这样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医疗器械的轻微碰撞声中，无声地对视着。
“他怎么样？”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
“手术还在进行。”霞姐的回答简洁明了，“罗医生是国内顶尖的外伤专家，他处理过比这更糟的情况。”
陈默不再追问。他知道，此刻的追问毫无意义，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他必须相信，或者说，必须强迫自己相信霞姐的话。
医生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避免剧烈活动，按时服药。如果出现持续高热或者伤口红肿加剧，立刻通知我。”他交代完，便收拾好器械，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陈默和霞姐。
陈默慢慢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重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肩，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比起之前那种撕裂般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他尝试着握了握右拳，力量在一点点恢复。
霞姐走了过来，将一瓶矿泉水和几片白色药片放在他手边的床头柜上。“消炎药。吃了它。”
陈默没有拒绝，拿起药片，就着冷水吞服下去。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证据你已经拿到了。”霞姐看着他吞咽的动作，缓缓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陈默抬起眼，目光锐利：“你说过，需要我先帮你拿到‘老爷子’金库里的东西。”
“没错。”霞姐点头，“但扳倒赵东升和孙明，未必需要你亲自冲到最前面。证据可以匿名递交，也可以通过某些渠道，引爆舆论。”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倒台。”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亲眼看着他们为周律师，为铁砣，为阿鬼付出代价。”
霞姐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可以。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阿鬼的后续治疗和安置，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和巨额资金。第二，孙明和‘断眉’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现在像疯狗一样在找我们。第三，‘老爷子’那边，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我们接触到金库的切入点。”
她顿了顿，看着陈默：“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你尽快恢复战斗力。”
陈默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霞姐说的是事实。复仇不是简单的刺杀，而是要连根拔起，要让所有相关者都得到应有的审判。这需要周密的计划，更需要强大的执行力。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首先，熟悉我给你的证据，确保在关键时刻，能一击致命。其次，养好你的伤。”霞姐的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肩膀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等阿鬼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们需要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帮我们接触到‘老爷子’核心圈子的人。”霞姐的眼神变得深邃，“一个……或许你也听说过名字的人。”
她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陈默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此事非同小可。那绝对不是普通的中间人，很可能与“老爷子”有着极深的渊源，或者，本身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一员。
风险，前所未有的大。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隐痛。他看着霞姐，这个将他从绝境中拉出，又将他推向更危险漩涡的女人。他看不透她，但他别无选择。
“好。”他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霞姐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点了点头。“休息吧。这里有我的人守着，很安全。阿鬼那边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陈默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隔壁手术室隐约传来的、仿佛幻觉般的仪器滴答声。
陈默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药物的作用也开始显现，带来一阵阵困意。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大脑飞速运转着。
证据、阿鬼、老爷子、未知的中间人……无数条线索在脑中交织，构成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而他，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
他缓缓抬起右手，抚摸着贴身藏着的那个读取器。冰冷的金属外壳下，是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证据。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墙壁，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那个正在与死亡搏斗的兄弟。
路，还很长。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无比小心。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还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