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阁的阴霾尚未散去,当铺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一个午后,星斗阵的光辉在日光下显得柔和。
门未开,却有一缕清泉般的凉意渗入,伴随着极淡的、非人间的檀香。
光影微动,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堂中。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双眸如古井无波,额间一点朱砂神印熠熠生辉。
然而,那本该澄澈无暇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属于凡尘的波澜。
“典当……‘神格’。”他的声音空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换……一世凡尘。”
镜渊之力无声流转,映照出他的来历——漱玉,侍奉“皓穹神君”已逾千载的神侍。
皓穹神君司掌日月星辰运转,性情高远淡漠,其神殿悬于九天之外,远离尘嚣。
漱玉作为神君近侍,职责便是过滤、整理亿万凡间祈愿,将最精纯的念力呈递神君。
千年间,他聆听过无数悲欢离合,心若冰晶,从未起过微澜。
直到……听见那个女子的祈愿。
她并非祈求富贵寿考,亦非祷告姻缘顺遂。
每逢星子初现,她总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对着苍穹低语,诉说着日间琐碎:新酿的梅子酒酸甜如何,邻家稚童蹒跚学步的憨态,檐下雏鸟试飞的笨拙,还有……对远方征人若有若无的思念。
她的祈愿里,没有索取,只有分享,将人间最平凡的温暖,透过星辰,传递至冰冷的神殿。
起初,漱玉只觉新奇,将这视为一种特殊的“杂质”滤除。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期待那缕伴着梅香的低语,甚至会在呈递祈愿时,偷偷将那女子的声音藏匿一丝于心间。
神心不该有偏私,更不该有私情。他越是压制,那凡尘的烟火气便越是如藤蔓般缠绕神心,直至夜不能寐,对着冰冷的星盘,脑中浮现的却是女子在梅树下浅笑的模样。
神侍动凡心,是天条重罪。轻则削去神籍,打入轮回;重则神魂俱灭。煎熬千年,他终于无法承受,循着一丝与执念当铺的微弱因果,来到了这里。
“你可知,”我看着他,声音平静,“神格一旦典当,便再难重归神位,千年修行付诸流水。而一世凡尘,未必如你所想那般静好。”
漱玉抬眸,朱砂神印微微黯淡:“我知道。可若神心已蒙尘,留于神位亦是亵渎。那凡间烟火,我……只想亲身尝一遍,哪怕只有一世。”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蜷缩,仿佛想握住什么虚无的东西。
胡离蹲在柜台边,尾巴轻轻扫过地面,嘀咕道:“天神动心,可比狐狸精谈恋爱麻烦多了……”
苏挽的魂丝感受到漱玉内心滔天的矛盾与决绝,轻轻颤动,流露出同情。
我们没有立刻答应典当。神格牵连甚广,贸然接下,恐引天界注目,甚至波及当铺。但若不接,这位神侍恐怕会在内心的煎熬中逐渐神性崩溃,后果同样难料。
“或许,”沈晦沉吟道,“未必需要典当神格。若能化解这份不应有的情愫,让你重归神心澄澈……”
漱玉苦涩摇头:“试过了。静心咒,忘情水,甚至请求神君施以‘洗心术’……皆无用。那缕凡念,已如星火落入心原,非剜心割舍不能除。”
剜心割舍……我心中一动,指尖裁断之力微微流转。或许,不必如此决绝?
“漱玉神侍,”我开口道,“你典当神格,所求的并非仅仅是‘一世凡尘’,而是想真正‘经历’那份让你心动的烟火气,对吗?若有一种方法,能让你在保留神格的前提下,以某种方式‘体验’凡情,而后放下执念,你是否愿意尝试?”
漱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谨慎取代:“何种方法?若欺瞒天规,罪加一等。”
“非是欺瞒。”我指向院中的星斗阵,以及那本记载着无数缘法的往生簿,“当铺存在的意义,在于‘衡’与‘渡’。我们可以为你构筑一场‘镜花水月’之梦,在梦中,你将化身凡人,经历与那女子的一世情缘。
此梦由星辉为基,往生簿的因果之力为引,真实无比,却局限于梦境。
梦醒之时,一切烟消云散,但梦中感悟,却能真实作用于你的心神。是沉溺其中,还是借此超脱,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若漱玉心志不坚,沉溺梦境,很可能神心彻底沦丧。
但若他能借此堪破情关,则神心可更上一层楼。
漱玉沉默良久,望着窗外流转的星辰,终于缓缓点头:“我……愿意一试。”
梦境的构筑,需要极其精微的力量操控。
沈晦以星辉编织梦之骨架,苏挽以魂丝牵引因果脉络,胡离的狐火为其注入生机暖意,而我,则以裁断之力小心地平衡着梦境与现实的界限,确保其不会失控。
当一切准备就绪,漱玉缓缓闭上双眼,额间神印光芒流转,融入那团逐渐成形的、散发着梅香与烟火气的光晕之中。
他的神体依旧端坐于堂中,但神魂,已踏入那场精心编织的凡尘大梦。
我们守在一旁,静待梦醒时分。不知这位动了凡心的神侍,最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