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江,离岛别墅。
医疗区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病床上,刀仔明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归位,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虚弱和酸痛,记忆则如同破碎的幻灯片,混杂着皇朝酒吧的枪声、刺骨的疼痛和漫长的黑暗。
他转动干涩的眼球,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边、面容带着一丝憔悴却难掩惊喜的看护。随即,他看到了站在床尾的那道身影。
挺拔,沉静,那双眼睛深邃如昔,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峰…峰哥?”刀仔明的喉咙干哑得厉害,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中。
林峰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别动,你昏迷了很久,身体还很虚。”
“我…我没死?”刀仔明眼神有些涣散,记忆的碎片开始拼接,“…那些枪手…后来…”
“后来你重伤昏迷,洪安垮了。”林峰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芒,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洪安…垮了…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刀仔明的心头。他猛地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破碎的记忆瞬间连贯起来——龙头昏迷,群龙无首,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内部人心惶惶……而他,作为林峰最倚重的白纸扇,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倒下了,没能替峰哥守住这份基业!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抓住林峰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痛楚:“峰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洪安的兄弟!是我没用!我没能守住社团……我眼睁睁看着它……散了!完了!”
这个曾经在港岛江湖以智计冷静着称的白纸扇,此刻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泪水混着汗水从眼角滑落。洪安不仅仅是林峰的洪安,也是他刀仔明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那里的兴衰荣辱,早已与他血脉相连。
林峰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力道沉稳,目光坚定地直视着他充满悔恨的双眼:“阿明,看着我。”
刀仔明抬起朦胧的泪眼。
“听着,”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你能控制的了。就算你当时没倒下,结果也未必会改变。甚至,你可能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加深沉:“倒下不可怕,散了,也不要紧。只要我林峰还站在这里,洪安,就不会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重新亮旗的那一刻。”
这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刀仔明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怔怔地看着林峰,看着那双眼中燃烧着的、比以往更加内敛却也更加炽烈的火焰。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峰哥,不,是变得比以前更加深沉,更加强大。
“峰哥……”刀仔明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但眼神中的绝望和自责已渐渐被一种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坚定所取代。
“好好休养,尽快恢复。”林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几天后,在医生的精心调理和刀仔明自身强烈的意志支撑下,他的身体恢复速度惊人,虽然依旧消瘦,但已经能够下床缓慢行走,精神也好了很多。
别墅的顶层露台,海风拂面,视野开阔。林峰、刀仔明,以及东道主水房赖围坐在一张藤制茶几旁。
水房赖志得意满地泡着功夫茶,红光满面。经此一役,他在濠江的地位无人能撼,对林峰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林生,阿明,恭喜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濠江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水房赖绝对鼎力支持!”
林峰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刀仔明则虚弱地笑了笑,表示感谢。
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转向了未来。
刀仔明虽然虚弱,但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他看向林峰,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忧虑:“峰哥,港岛那边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些。东莞仔那个反骨仔,打着‘洪义’的旗号,靠着猜霸的毒品生意,现在在湾仔风头很劲。东英和联合社被警方压着,但底蕴还在。我们……我们怎么回去?”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今的港岛江湖,早已不是洪安一家独大的局面,甚至洪安本身都已经成了一个过去的名词。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现在算得上是“丧家之犬”,想要回去,谈何容易。
水房赖也收敛了笑容,看向林峰。他虽然承诺支持,但也想知道林峰的具体打算。
林峰端起小小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投向北方港岛的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回去,是必然的。但不是硬闯。”
他放下茶杯,开始勾勒他的蓝图:
“第一,根基。濠江,就是我们暂时的根基和跳板。赖爷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有钱,有人脉,有渠道。我们需要借助赖爷的力量,在这里重新积蓄力量,不仅仅是武力,更重要的是资金和情报。”
水房赖立刻表态:“没问题!资金、船只、军火渠道,只要我有的,林生你尽管开口!”
林峰点头,继续道:“第二,时机。港岛警方的高压政策不会永远持续,赵振邦需要政绩,更需要稳定。一味打压的结果,要么是反弹,要么是地下秩序以更隐蔽的方式重组。我们要等的,就是这个临界点。或者,我们可以主动制造这个临界点。”
刀仔明眼神一凝:“峰哥的意思是?”
“东莞仔。”林峰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他靠着毒品急速扩张,看似风光,实则是在玩火。猜霸是什么人?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新型毒品泛滥,警方绝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可以……帮警方一把,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把东莞仔和猜霸,都推到风口浪尖上。”
刀仔明立刻领会:“借刀杀人?让警方和猜霸、‘洪义’先斗起来?”
“不错。”林峰颔首,“同时,东英和联合社被压了这么久,内部必然怨气积累。骆驼和本叔他们都是老狐狸,他们不会甘心一直蛰伏。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会跳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制造机会,或者,在他们跳出来的时候,成为那个能给他们带来最大利益的选择。”
水房赖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赞道:“妙啊!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
林峰看向刀仔明:“第三,人心。虽然洪安散了,但人还在。飞机、飞全他们关在赤柱,神灯在逃,还有无数散落各地的洪安旧部。阿明,这件事需要你来做。利用你以前的关系网,暗中联系他们,传递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们,洪安的大旗,迟早会重新竖起来!但现在,需要他们忍耐,或者,用新的身份,在港岛潜伏下来,等待召唤。”
刀仔明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斗志。“我明白,峰哥。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尽快搭建起一条隐秘的联系渠道。”
“最后,”林峰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港岛的方向,“当我们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当港岛的乱局达到顶峰,当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筋疲力尽的时候,就是我们重返港岛,收拾旧山河,拿回属于我们一切的时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和令人信服的力量。
海风吹拂,带着咸湿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那片土地躁动不安的信号。露台上的三人,在这濠江之畔,正式敲定了重返港岛的初步战略。
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向着港岛缓缓张开。而此刻的港岛,东莞仔还在他的“金殿”夜总会里志得意满,东英和联合社在压抑中蠢蠢欲动,猜霸的毒品网络仍在悄然蔓延……他们并不知道,那条曾经被认为已经身死道消的蛟龙,已然睁开了冰冷的双眸,正准备着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