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炮那句“要命的东西”,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山谷里刚刚升腾起的好奇与燥热,瞬间降至冰点。
要命的东西。
这五个字,带着一股子从坟地里冒出来的寒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后脖颈子都凉飕飕的。
刚刚还因为发现了“石门”而激动不已的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一张张或惊或喜的脸,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情绪——恐惧,从他们的眼底慢慢浮现。
“俺的娘嘞……要命的……”
“太爷爷不让开,肯定是有道理的……别是……镇着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吧?”
“我就说这石头邪性!不能动,不能动啊!”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好奇的议论,而是带着颤音的恐慌。几个胆小的,已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那扇紧闭的石门后,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来。
陈老蔫刚刚才挺直的腰杆,又一次佝偻了下去。他看看那扇冰冷的石门,又看看周围一张张惶恐的脸,嘴唇哆嗦着,陷入了天人交战。祖宗的遗训,村子的未来,未知的恐惧,脱贫的渴望,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这颗苍老的心。
最终,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枫。那眼神里,有依赖,有期盼,更有将整个村子命运都压上来的沉重。
林枫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系统面板。
【区域民心总值:+74(信念摇摆)】
果然,又掉了一点。
他再看村民们头顶的数值,五花八门,煞是好看。大部分都在【+20,好奇\/恐惧】和【-15,犹豫\/退缩】之间疯狂闪烁,像一群受了惊的鱼,乱作一团。
这是一个临界点。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人心涣散,前功尽弃。
王大炮吐了口唾沫,把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他不是在吓唬人,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匠人面对未知时的审慎和严肃。
“我不是说不能开。”他瓮声瓮气地开口,目光扫过所有人,“我是说,得想清楚了再开。这玩意儿,打开了,就没回头路了。万一里面是空的,或者是一堆蛇虫鼠蚁,大伙儿这口气泄了,以后还干不干活?万一……真有什么邪乎的,比如憋了几百年的瘴气,一开门喷出来,人沾着就倒,咋办?”
他说的都是实在话,每一个“万一”,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众人心上。
“那……那还是别开了……”一个年纪大的村民颤巍巍地说,“安安生生的,比啥都强。”
“强个屁!”一个年轻人立刻反驳,脸上是穷怕了的孤注一掷,“都穷得快娶不上媳妇了,还安生?怕什么?还能比现在更糟?万一里面是太爷爷给咱们留下的金元宝呢?”
“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没钱,那也叫有命吗?那是熬日子!”
人群再次被撕裂,争吵声此起彼伏。
林枫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嘈杂的山谷,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王师傅说的对。”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没有反驳,反而先肯定了带来“坏消息”的王大炮。
“我们面对的,是未知,是百年前的秘密。害怕,是人之常情。”林枫的目光温和而坚定,扫过每一张不安的脸,“谁要说自己一点不怕,那是吹牛。我也怕。”
他坦诚自己也怕,这让村民们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些。原来,林书记也和他们一样。
“但是,”林枫话锋一转,声音提了起来,“我们也要想想,太爷爷,当年为什么要把它封上,而不是直接毁了它?如果里面真是要命的祸害,以他老人家的石匠手艺,把它彻底砸碎,永绝后患,不是更稳妥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一扇众人从未想过的门里。
是啊,为什么是“封”,而不是“毁”?
陈老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林枫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太爷爷当年封住的,根本不是什么灾祸,而是一份……他想留给后人的家底!”
“家底”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时候闹饥荒,人相食,他就算发现了什么宝贝,敢拿出来吗?拿出来,不是给村子招来灭顶之灾吗?”林枫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他仿佛在替那位百年前的石匠,说出未曾说出口的话,“所以,他只能把它封起来!用他毕生最好的手艺,把它封得天衣无缝!然后立下‘不能打开’的祖训。”
“这祖训,不是诅咒,是保护!是怕我们这些后人,在他走后,没有能力,没有脑子,沉不住气,用蛮力把这份家-底给毁了!他等的,是一个时机,一个能让石嘴村的后人,有能力、有智慧,能稳稳当当打开这扇门,并守住这份家底的时机!”
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石嘴村人的心坎上。
原来……是这样?
祖训不是禁令,而是考验?
陈老蔫的身体不再颤抖,他呆呆地看着那扇石门,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位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有大智慧的太爷爷。
“现在!”林枫向前一步,声调再次拔高,“我们石嘴村,遇到了几十年未有之大坎,我们穷,我们盼,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也许,这个机会,太爷爷在一百年前,就用这扇石门,给我们准备好了!”
他伸出手,指向那扇在阳光下显得神秘而古朴的石门。
“开不开这扇门,不是对我林枫的信任,也不是对王师傅手艺的考验。而是对我们自己,对我们石嘴村的子孙后代,有没有信心,去承接太爷爷这份沉甸甸的期盼!”
一番话说完,全场死寂。
风声,鸟鸣,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刚刚还充满恐惧和犹豫的眼神,此刻,正被一种滚烫的东西所取代。那是希望,是激动,是对祖先智慧的敬畏,更是对自己未来的憧憬。
一个后生捏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开!”
这一声,像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开!”
“开!俺们信林书记的!”
“对!俺们也想看看,太爷爷给咱们留了啥好东西!”
“就算是空的,俺们也认了!至少,咱试过了!”
群情激昂!
林枫悄悄看了一眼系统。
【区域民心总值:+85(万众一心)】
数值不仅回来了,还冲上了一个新的高度。那些闪烁不定的数值,此刻都稳定在了【+60,信任\/期待】的亮绿色。
林枫心中大定。他转头看向王大炮,后者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佩服,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激起的、属于匠人的好胜心。
“王师傅,”林枫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您看?”
王大炮把目光从林枫脸上,挪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深处,一团火苗正在熊熊燃烧。
打开一扇被百年前的大师亲手封印的石门。
这对于任何一个匠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说得比唱得好听。”王大炮哼了一声,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万一真有瘴气呢?”
“这个您放心。”林枫笑了,“咱们先不开个大口子。就顺着这门缝,先凿开一个拳头大的小孔,用鼓风机往里吹半小时,再用加长的杆子伸进去探探。安全第一,绝不冒险。”
这种务实的安排,彻底打消了王大炮最后的顾虑。
“行!”他把锤子往肩上一扛,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
他又指了指旁边两个看起来最沉稳的年轻人,一个上林村的,一个石嘴村的。“你,还有你,过来给我打下手。记住,我让你们干啥就干啥,不让你们动的,一根毛都不准动!手要稳,心要静,谁要是哆嗦一下,立马给我滚蛋!”
那两个被点名的年轻人,脸上瞬间涌出巨大的荣耀感,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是!”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王大炮没有用那些开山裂石的大锤大凿,而是从他那个宝贝工具箱里,取出了一套小巧玲珑的工具。最小的钢钎,细如筷子;最小的锤子,只有酒盅大小。
他让两个助手在门缝下方铺上一块干净的帆布,用来收集所有掉落的碎屑。
他自己则搬来一块石头坐下,点上一根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道被三合土封死的门缝,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谷里除了风声,再无杂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位即将与百年前的大师隔空对话的工匠。
一根烟抽完,王大炮将烟头在石头上摁灭,小心地收进口袋。
他站起身,脱掉了外套,拿起那根最细的钢钎和那柄最小的黄铜锤。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伸出粗糙的手指,在那道历经百年风霜的门缝上,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将钢钎的尖端,精准地抵在三合土与岩石的接缝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点上。
他缓缓举起了黄铜小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叮。”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一粒芝麻大小的、灰白色的三合土碎屑,从门缝中剥落,精准地掉落在下方的帆布上。
成了!
王大炮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他像是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手臂稳定得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
“叮。”
“叮。”
“叮。”
清脆的敲击声,以一种固定的、充满韵律的节奏,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每一声,都代表着一粒百年尘埃的剥落。
那是一幅奇异而震撼的画面。
一个粗犷的汉子,用最精细的耐心,去叩问一段被封存的历史。
周围的村民们,看得如痴如醉。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林枫身边的陈老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脸色骤变。
“坏了!”他压低声音,焦急地对林枫说,“林书记,我想起来了,俺爷爷说过,太爷爷当年封门的时候,在里面……好像留了东西!”
林枫心中一紧:“留了什么?”
陈老蔫的脸上满是悔意和惊恐:“好像是……一封信!信里说,这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开!如果非要开,也必须……必须先找到他藏在村里的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