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般的掌声被李瑞那一声惊恐的尖叫撕得粉碎。
“塌方……随时可能发生！”
这几个字像一盆冰水，浇在三号会议室里每一个刚刚燃起希望的人心头。刚刚获得中央肯定的喜悦，瞬间被拉回到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苏晓和她的车队，那几十个兄弟，还被困在山腹之中！
“什么情况？！”赵兴邦一步冲到李瑞面前，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变形。
“老大！3号主平硐，b7到b11区段的岩体应力监测数据出现指数级增长！我们的模型……模型判定，十……不，五分钟内，该区段将发生大规模剪切性崩塌！”李瑞的脸色惨白，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几乎要冒出火星。
大屏幕上，那条代表矿洞的三维模型中，一段位于中央的区域，正由绿色疯狂地闪烁成红色，像一条即将被掐断的血管。
“让他们撤出来！快！”水利厅的吴总工下意识地喊道，他刚刚才从地上站起来，此刻又感到一阵腿软。
“撤不出来了。”交通厅长面如死灰地指着屏幕，“他们已经过了中点，现在后退和前进的距离一样，但塌方点就在他们前面！他们正在冲向死亡！”
绝望的气氛，比矿洞里的黑暗还要浓重。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焦到了林舟身上。
林舟没有看任何人。他闭着眼，整个人的意识已经完全沉入了那片数据的海洋。他“看”到了，在沙盘的推演中，苏晓车队的蓝色光点，正像一只被逼入绝路的萤火虫，而前方，代表着崩塌的红色区域正在迅速扩大。
为什么会突然增加微震？
林舟的思维在以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运转。台风、气压、降雨、地下水……这些变量都已经输入。一定有某个被忽略的，隐藏在最深处的变量。
他将沙盘的精度调到极致，时间流速放慢到千分之一。他的意识穿透了山体，穿透了岩层，深入到那张尘封了三十年的矿场工程图纸的数据底层。
有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行用老式绘图软件标注的、几乎无法被常规扫描识别的备注文字，被沙盘强大的算力捕捉并还原了出来。
“备注：b8区段为勘探性爆破点，为测试新型炸药，曾进行过超量爆破，岩体内部存在大量未探明裂隙。”
原来如此。
这里是整个山体最脆弱的“旧伤”。台风带来的气压骤变和雨水渗透，像一只无形的手，激活了这处沉睡的旧伤。地下水沿着那些看不见的裂隙渗入，不断增加着岩层内部的孔隙水压力，最终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沙盘的推演画面中，代表地下水的蓝色数据流，正沿着无数细微的裂隙，汇入b8区段。而代表岩体应力的红色数据，正在那一点上疯狂飙升，形成一个致命的奇点。
【推演结果：3分21秒后，b8区段将发生第一次主塌方。4分10秒后，连锁反应将导致整个b7-b11区段彻底崩塌。】
还有三分钟。
林舟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绝对冷静。他抓起面前的对讲机，直接切换到苏晓车队的加密频道。
“苏晓，听我指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穿透了矿洞内隆隆的引擎声和岩石碎裂的噼啪声。
正在驾驶头车的苏晓，感觉整个卡车都在颤抖，前方的探照灯光柱中，能看到顶壁上正像下雨一样掉落着碎石和尘土。对讲机里一片混乱，全是司机们惊恐的喊叫。
“稳住！都给我闭嘴！”苏晓对着对讲机怒吼一声，然后才对着林舟的频道回话，“说！”
“你现在的位置，距离b8塌方点还有八百米。你现在车速六十，保持住，不要减速。”林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前面落石越来越多了！再快会翻车！”一个司机在公共频道里绝望地大喊。
“闭嘴！”苏晓再次喝止，她信任林舟，即便这信任毫无道理。
“两分钟后，你会看到左侧岩壁上有一个红色的‘7’字喷漆标记。”林舟继续说道，“看到标记的瞬间，把你的远光灯对着它闪三下。”
苏晓愣住了。
闪灯？这是什么操作？这种时候，让她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舟！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她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执行命令。”林舟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这是你和你所有兄弟，唯一活命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三号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大屏幕。他们能看到苏晓车队的光点在移动，也能看到那片代表死亡的红色区域在扩张。
“还有一分钟……”李瑞的声音干涩发颤。
矿洞内。
苏晓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凸起。
红色的“7”！
一个模糊的红色标记在灯光中一闪而过。
苏晓几乎是凭借本能，狠狠地按下了远光灯切换拨杆。
一下，两下，三下。
雪亮的灯光，三次精准地投射在那个不起眼的红色数字上。
就在她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林舟的声音再次在对讲机里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决然：
“就是现在！所有人！油门踩到底！！”
几乎在同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林舟对着李瑞和另一侧的武警工兵指挥员同时下令：
“李瑞，引爆！”
“引爆！”
武警指挥员对着自己的通讯设备发出了同样的吼声。
在红星铁矿旧址的另一个方向，山体的另一侧，一个同样废弃的通风井旁，早已待命的工兵小队按下了起爆器。
那是林舟在沙盘中找到的另一个“幽灵数据”——当年为了勘探b8区段另一侧岩层而预留的炸药安装孔，直通塌方点最脆弱的岩体裂隙核心。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山体深处传来。
整个矿洞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地龙翻身。
苏晓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车后传来，她驾驶的重型卡车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猛地向前一窜。她死死地把住方向盘，将油门踩进了油箱里。
她身后的所有卡车，都在这股冲击波的推动下，瞬间突破了物理极限。
在三号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所有人惊骇地看到，在苏晓车队后方不远处，一个代表着“爆炸”的能量光团猛然亮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定向气流，沿着狭长的矿洞，狠狠地推在了车队的屁股上！
“反向爆破……他用爆炸的冲击波，给车队做了一次‘助推’！”一名结构力学专家失神地喃喃自语，“疯子……真是个疯子……”
苏晓的车队，像一支离弦的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了那片血红色的b7-b11区段。
就在最后一辆卡车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的下一秒。
“轰隆隆——！！！”
天崩地裂。
长达数百米的矿洞顶壁，在一瞬间整体垮塌下来。数万吨的岩石，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然砸落，将那条刚刚还承载着生命的通道，彻底掩埋。
巨大的烟尘，从矿洞的出口喷涌而出，像一头怪兽喷出的死亡气息。
对讲机里，一片死寂。
会议室里，也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彻底阻断”的黑色区域，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秒，两秒，十秒……
“……咳咳……报告指挥中心。”苏晓那带着剧烈喘息和劫后余生的沙哑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如同天籁，“‘生命A线’车队，全员……全员通过3号主平硐。完毕。”
“哗——！！！”
会议室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几个年长的专家激动得老泪纵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赵兴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走到林舟身边，看着这个依旧平静的年轻人，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再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三天后。
台风“海神”过境。江北省的抗灾结果，震惊了全国。
预报中将承受灭顶之灾的临江区，三十万居民安然无恙。青山水库主坝巍然屹立，只是因为提前炸开三号副坝泄洪，下游几个早已完成撤离的村庄和数万亩农田被淹，经济损失被控制在最低限度。
而那支承载着第一批救援物资的“生命A线”车队，奇迹般地穿越废弃矿洞，在下游村镇被彻底隔绝前的最后窗口期，将食品、药品和饮水送到了三万多名被困群众手中。
没有出现大规模伤亡，没有出现次生灾害，没有出现物资短缺。
面对百年一遇的天灾，江北省交出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一时间，“江北奇迹”、“教科书式救灾”等标题，登上了全国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而“全灾种、大应急”这个原本只存在于报告中的专业名词，也随着媒体的深入报道，第一次进入了公众视野。
省委常委会议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赵兴邦手中拿着一份刚刚从京城传真过来的红头文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振奋。
“同志们，我宣布一个好消息。”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末席的林舟身上。
“经中央应急管理委员会研究决定，正式批准我省作为‘国家级应急管理改革示范区’，全面试点推行以‘智慧应急平台’为核心，以基层自救互救体系和现代化物资保障体系为两翼的‘全灾种、大应急’管理体系。中央将给予专项资金和政策支持，要求我们为全国的应急管理体系升级，蹚出一条路，打造一个样板！”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份荣誉的背后，那个名叫林舟的年轻人，居功至伟。他的名字，也随着这份文件的下发，在全国的公共安全领域，变得如雷贯耳。
会议结束后，赵兴邦单独留下了林舟。
“林舟，这次你立了天大的功劳，省里会为你请功。”赵兴邦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赏，“不过，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应急体系的建设，只是守住了我们的底线。但江北省要发展，光守是不够的，还得攻。”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恢复了车水马龙的城市，缓缓说道：“这次抗灾，我们的‘智慧应急平台’发挥了关键作用，这让我看到了‘数据’的力量。我们守住了天灾，但经济发展中，同样有很多看不见的‘风暴’。下一步，你的战场，在哪里？”
林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的脑海中，因果沙盘悄然浮现。这一次，沙盘上模拟的不再是水流和风暴，而是覆盖全省的资金流、信息流和产业链。
他看到，在繁荣的表象之下，许多代表着传统产业的模块，颜色正在悄然变得暗淡。而一些代表着新兴技术和数字经济的模块，虽然微小，却闪烁着勃勃生机。
然而，在这些新兴模块之间，存在着大量的“数据壁垒”和“信息孤岛”，严重阻碍了它们的成长和连接。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在代表着“核心技术”的层面，绝大部分关键节点，都标注着来自省外，甚至是国外的依赖。
一场无声的、关于未来发展制高点的战争，正在沙盘上悄然上演。
林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窗外城市的万千灯火。
“书记，”他转过头，平静地回答，“我的下一个战场，在‘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