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好气魄！陛下真乃天纵奇才！”
“此诗豪迈干云，又蕴含至理，非胸怀丘壑者不能为也！”
“陛下文治武功，皆旷古烁今！实乃我大雍之福！”
“妙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正合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彩虹屁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诗才”所震惊，纷纷搜肠刮肚地奉上最华丽的赞美。
谁能想到，这位以往只知享乐的昏君，竟有如此文采？
然而，在一片喧嚣的赞美声中，林宥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精通诗文，品味高雅。
这首诗的气象固然宏大，词句固然豪迈，但他却敏锐地从那慷慨激昂的语调背后，捕捉到了一丝深藏其底的、与这庆功盛宴格格不入的情绪。
一种巨大的、仿佛跨越了无法逾越的距离的……思念，以及一种难以排遣的孤独。
“君不见……”
那是在向谁呼唤？
那“不复回”的，仅仅是黄河水吗？
那“悲白发”的，又岂止是镜中人？
他看着她独立阶前、仰首望月的背影，那身影在璀璨灯火与清冷月光的交织下，竟显得有几分单薄和……脆弱。
仿佛她与这满殿的喧嚣、与这整个时代，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在思念什么？
又在孤独什么？
是因为扳倒摄政王后的高处不胜寒？
还是……
林宥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见识，那些精准陌生的词汇，那些与之前“昏君”时期截然不同的决断与能力……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
陛下自从那次生病过后，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是本来就这样隐藏的太好，没人发现，还是真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不是愤怒，不是鄙夷，而是一种混合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怜惜。
他看着她因醉酒而微醺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迷离的水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更浓了，却也……更吸引人去探寻了。
贺归轩吟完诗，似乎耗尽了力气，也仿佛将那莫名的愁绪宣泄了出去。
她转过身，对着满殿臣工，露出了一个带着醉意的、慵懒而满足的笑容，接受了他们的朝拜与赞美。
只是那笑容落在林宥霆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让他看不真切。
他默默饮尽了杯中残酒，那酒液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种复杂的苦涩与回甘。
今夜，他听到了千古绝唱，也窥见了一颗隐藏在帝王冠冕之下，或许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孤独的心。
殿内的喧嚣还在耳边嗡鸣，贺归轩却觉得那热闹离自己越来越远。
酒意如同潮水般上涌，眼前的灯火和人影都开始晃动、重叠。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对身旁的福海低语了一句：“朕有些乏了，回宫。”
福海会意，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同时示意皇帝的贴身侍女彩莲一同伺候。
贺归轩几乎是半靠在福海身上，借着两人的力道，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喧闹的大殿。
她这一离席，虽然动作不大，却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林宥霆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追随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看着她被内侍和宫女簇拥着，消失在侧门的珠帘之后。
心中那份因那首诗而泛起的异样涟漪尚未平复，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略一沉吟，便也悄然起身，对着同席的官员微微颔首示意，借口更衣，离席跟了上去。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殿内带出的些许酒气，却吹不散心头的躁动。
宫道两旁的石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前面，贺归轩似乎真的醉得厉害，她挣脱了福海和彩莲的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地走着，仰头望着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竟轻轻地哼唱起来，声音不再是平日里刻意压低的少年音色，而是恢复了女儿身的清越婉转。
带着醉后的微醺与娇憨，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歌声空灵，词句优美却又透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孤寂与对“天上宫阙”的向往，与她方才在殿中所吟之诗意境相通，却更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与迷茫。
福海和彩莲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摔倒。
林宥霆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处，听着这歌声，看着她纤细窈窕、在月光下仿佛要羽化登仙的背影，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究竟是谁？
这些瑰丽而奇特的诗词，这嗓音真的是男子所有么？
这种落寞孤寂的思念是为了谁……
就在这时，福海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警惕地回头，见是林宥霆，微微一愣，停下脚步躬身道：
“林相？您这是……”
林宥霆骤然回神，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迅速找了个借口：
“本相见陛下似有醉意，恐有不便，特来看顾。前方临近太液池，夜色已深，需得小心。”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倒也挑不出错处。
前面的贺归轩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停下脚步，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来。
月光洒在她泛着红晕的绝美脸庞上，那双迷离的醉眼看向林宥霆，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带着醉后的憨态：
“是林……林相啊？你也……你也出来看月亮吗？”
她挥了挥衣袖，对福海和彩莲道：
“你们……先退下吧，朕……朕与林相说说话。”
“陛下，您醉了，让奴才们伺候着吧……”福海不放心。
“退下！”
贺归轩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虽然醉意朦胧，但帝王的威仪犹在。
福海和彩莲无奈，只得躬身应“是”，退到了十余步开外，但仍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待二人退开，贺归轩试图自己站好，与林宥霆“说话”，然而酒劲彻底上头，她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陛下！”
林宥霆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想要扶住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贺归轩向前扑倒的冲力，加上林宥霆上前搀扶的力道，两人瞬间撞了个满怀。
林宥霆只觉一股混合着酒气和淡淡女儿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唇上便传来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极致柔软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宥霆猛地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的嘴唇，竟然……竟然碰上了陛下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