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的清晨依旧在严格的规矩中苏醒。宫人们步履无声,神色恭谨,将一切打理得如同精密的仪轨。萧明玥身着皇贵妃朝服,头戴九翟四凤冠,端坐于妆台前,由晚翠领着宫女为她做最后的整理。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雍容华贵,威仪天成,再无一丝昨夜对月独照时的脆弱痕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件精心雕琢的、用于展示的器物。
今日是腊八,宫中依例设宴。这是她以皇贵妃身份,首次主持如此大型的宫宴,亦是向所有人彰显她如今地位与权威的重要场合。
时辰将至,她搭着晚翠的手,缓步走出寝殿。钱公公与孙嬷嬷早已率领紫宸宫全体宫人跪候在殿外,见她出来,齐声高呼:“恭请皇贵妃娘娘凤驾!”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绝对的敬畏。
萧明玥微微颔颔首,并未多言,乘上早已备好的凤辇,仪仗肃穆,缓缓向设宴的钦安殿行去。
钦安殿内,已是灯火璀璨,暖香浮动。各宫妃嫔、皇室宗亲、有品级的命妇皆已按序入座,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一派煌煌盛世景象。然而,当殿外司礼太监高唱“皇贵妃娘娘驾到——”时,满殿的喧哗如同被利刃切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萧明玥扶着晚翠的手,步履沉稳,一步步走入大殿。她目不斜视,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雍容而疏离的浅笑,径直走向那仅次于御座之下的主位。
所过之处,裙裾曳地,环佩轻响,无人敢直视其锋芒。妃嫔们垂下眼帘,命妇们敛衽低头,就连几位辈分高的太妃,也微微颔首示意。
她安然落座,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曾经需要她小心应对、甚至屈膝行礼的人们,如今皆在她脚下。慕容嫣不知所踪,沈令婉已成黄土,苏轻怜坟头草已青。那些昔日的对手、盟友、敌人,都已烟消云散。
她赢了。
可坐在这万众瞩目的高位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压抑着各种情绪的恭维与奉承,她只感到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这些笑脸背后,藏着多少嫉妒、算计、恐惧?她看得分明,却已懒得去一一分辨。
皇帝驾到,宴会正式开始。丝竹管弦奏起雅乐,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间,气氛看似热烈融洽。
萧明玥应对得体,与皇帝偶尔低语,接受宗亲命妇的敬酒,一切无可挑剔。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来自勋贵老臣席位的目光,带着审视与隐隐的忧虑,落在她和她身旁乖巧安静的皇四子身上。
那是东宫之争的暗流,已在无声涌动。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亲自为皇四子布菜,低声询问他功课,将一个慈母与贤妃的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宴会进行到高潮,殿中献上歌舞。彩袖翻飞,舞姿曼妙,引来阵阵喝彩。
萧明玥端坐着,唇边带着完美的笑意,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满殿的繁华与喧嚣,落在了虚无的远方。
她想起刚入宫时,在这样的宴会上,她只能坐在最末席,小心翼翼,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色,揣摩着每一句话的深意,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而今,她坐在了最高处,却发现自己依然在行走,只是这悬崖,更高,更陡,四周……空无一人。
晚翠忠心,却是仆。
李德全效命,源于利。
皇帝……是君,是依靠,亦是最大的风险。
皇儿……是她未来的指望,却也是她新的软肋。
她环顾四周,人人脸上带笑,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这煌煌殿宇,济济人群,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海。而她,是这海上唯一的一叶孤舟。
万重山已过。
惊涛骇浪皆平。
可岸在何方?
或许,根本就没有岸。
“娘娘,您怎么了?”晚翠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担忧。
萧明玥回过神,发现歌舞已歇,皇帝正含笑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对新排歌舞的评价。满殿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聚集在她身上。
她迅速收敛心神,端起面前的玉杯,起身,面向皇帝,笑容温婉得体,声音清越动人:“臣妾敬皇上,愿皇上万岁安康,愿我大雍江山永固。”
雍帝显然十分满意,笑着举杯与她同饮。
满殿众人见状,纷纷起身举杯,山呼万岁。
在一片喧闹的恭贺声中,萧明玥缓缓坐下,指尖触及冰冷的玉杯,那寒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深处。
她微微侧首,望向殿外沉沉的夜空。
风雪似乎又要来了。
孤舟已过万重山。
前路,依旧是无尽的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