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后宫每一个角落。不过一夜之间,那股因腊八宴而产生的虚假热闹便被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所取代。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似有风雪将至。紫宸宫却早已灯火通明,宫人们屏息静气,行动间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钱公公与孙嬷嬷亲自带队,领着几名识字且心细的太监宫女,开始清点紫宸宫一应库储。开启库房门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萧明玥端坐正殿,手捧着一卷书,看似在静静阅读,实则耳听八方。殿外院子里,宫人们将库房内的箱笼一件件抬出,当众开启,由专人唱名、记录、核对。器物碰撞的轻响,纸张翻动的窸窣,以及偶尔低沉的禀报声,交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景泰蓝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花瓶一对,账册记录无误。”
“紫檀木嵌螺钿花鸟图插屏一座,核对无误。”
……
晚翠侍立在一旁,看着窗外井然有序却气氛凝重的清查场面,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她偷眼觑向自家娘娘,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落在书卷上,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这份定力,让晚翠心下稍安,却也不禁更加敬畏。
消息是瞒不住的。皇贵妃率先彻查自己宫室的行为,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迅速传遍六宫。
起初,一些位份较高或有恃无恐的妃嫔,如育有皇长子的德妃,还试图以各种理由拖延,或是暗示内务府派来的核查太监行个方便。然而,当她们得知皇贵妃不仅自查得彻底,更定下了三日后于启祥宫集中听禀的期限,且紫宸宫派出的眼线明里暗里盯着各处的动静时,这些小心思不得不收敛起来。
德妃在自己宫中摔了一套茶具,最终还是阴沉着脸,吩咐宫人配合清查。连皇贵妃都如此,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内务府和敬事房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皇贵妃雷厉风行,要求责任到人,谁核查的宫苑,谁签字画押,日后出了问题,唯他是问。这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轻易收受来自各宫的“打点”。一时间,往日那些油水丰厚的差事,成了烫手山芋。
后宫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绷。各宫门前都能看到内务府太监和该宫主管太监、嬷嬷一同清点物品的身影,算盘声、低语声、偶尔的争执声,取代了往日的丝竹笑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秘密,同时又忍不住窥探着别人的。
在这片混乱中,萧明玥安插的人手,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开始行动。
李德全那边,早已打点妥当。负责带队搜查景仁宫(尤其是佛堂区域)的,是内务府一个姓赵的副总管,此人素来谨慎,但也正因为谨慎,才更容易被“确凿”的证据所说服,且他与皇后旧系并无瓜葛,是李德全精心挑选的人选。
而将那个关键的“备份”木偶送入景仁宫的任务,萧明玥交给了晚翠。晚翠并未亲自出面,她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线,联系上了一个在杂役房当差、几乎无人注意的老太监。这老太监早年受过晚翠家乡人的恩惠,且家人握在晚翠暗中掌控之下,可靠又不起眼。
时机选在清查开始的第二天下午。各宫都在忙乱,人员往来比平日复杂。那老太监借着往各处分送一些粗重杂物的机会,将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伪装成废旧零件的木偶,混入了送往景仁宫的一批清扫工具之中。景仁宫如今人手稀少,看守松懈,接收物品也只是例行公事,无人仔细翻检。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萧明玥坐在紫宸宫内,听着晚翠低声禀报“东西已顺利送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
“告诉钱公公,我们宫里的清查,可以再慢一些,再细一些。”她淡淡吩咐,“务必在明日傍晚前,将所有账册器物核对完毕,造册封存。”
“是。”晚翠应道,明白娘娘这是要做足姿态,不给任何人留下口实。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飘下了细密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寒意更重了。
萧明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被白色覆盖的庭院。宫人们仍在雪中忙碌,呵出的白气氤氲了他们的面容。
风雨已至,只待那惊雷炸响。
她拢了拢衣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这后宫,从来就不缺风雨,缺的,是能在这风雨中执棋布局,并且最终能引动雷霆的人。
而现在,她便是那个执棋之人。
“娘娘,李公公那边递来消息,景仁宫那边,赵副总管明日一早便会带人进去,重点便是佛堂。”晚翠再次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萧明玥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雪幕,望向景仁宫的方向,幽深难测。
“知道了。”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所有的网都已撒下,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现在,只需等待。等待明日,那注定要震动整个宫廷的消息传来。这漫天的风雪,正好可以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倾覆,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