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连滚带爬、魂飞魄散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不久,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便以景仁宫为中心,如同疫病般迅猛扩散开来。虽无明确的诏令,但“景仁宫出大事了”、“搜出了了不得的东西”之类的只言片语,已随着寒风钻入各宫紧闭的门窗。
紫宸宫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股骤然降临的凝重。晚翠快步走回萧明玥身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娘娘,景仁宫佛堂……搜出了巫蛊之物!”
萧明玥握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分明。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雪深几寸的寻常汇报。“更衣,备辇。”
她没有询问细节,没有流露半分惊讶,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晚翠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言,连忙指挥宫女为皇贵妃换上更为庄重的吉服。
几乎是同时,乾清宫方向传来了急促的钟鸣,那是皇帝紧急召见内廷主事或处置紧急宫务的信号。钟声穿透风雪,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明玥穿戴整齐,乘上凤辇,仪仗沉默地穿行在覆雪的宫道上。所过之处,遇到的宫人无不跪伏在地,头深深埋下,不敢仰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抵达景仁宫时,宫门内外已被皇帝的亲卫侍卫严密把守,刀甲鲜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赵副总管等人依旧跪在佛堂外的雪地里,冻得脸色青白,浑身发抖,无人敢起身。
萧明玥下了凤辇,目不斜视,径直走入景仁宫正殿。殿内炭火早已熄灭,寒气刺骨,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雍帝已然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铁青,眸中翻涌着雷霆之怒,他面前的地上,赫然放着那个被油布半裹着的诅咒木偶。
李德全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几名内务府和敬事房的高阶管事跪在下方,抖如筛糠。
“臣妾参见陛下。”萧明玥敛衽行礼,声音清晰沉稳。
雍帝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她,带着审视与滔天的怒意:“皇贵妃,你可知此地搜出了何物?”
萧明玥抬头,目光扫过那狰狞的木偶,脸上适时的浮现出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微微后退半步,以袖掩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悸:“这……这是……巫蛊?!陛下,此物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雍帝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乱响,“就在这景仁宫的佛堂之内!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朕竟不知,这宫廷之内,竟有人行此魇镇之术,其心可诛!”
这时,两名侍卫押着被禁足于此、形容憔悴不堪的废后沈令婉从后殿出来。她穿着一身素旧宫装,头发微乱,骤然被带到皇帝面前,又看到地上那刺目的木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是臣妾!陛下!这不是臣妾做的!”沈令婉挣脱侍卫,扑跪在地,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臣妾已是待死之身,何须再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是有人陷害!是有人要害臣妾啊陛下!”她猛地指向萧明玥,眼神怨毒如淬了毒的刀子,“是她!一定是她!萧明玥!是你这个毒妇陷害我!”
萧明玥面对这尖锐的指控,并未惊慌,反而上前一步,对着皇帝深深一拜,语气沉痛而恳切:“陛下明鉴!臣妾奉命协理六宫,主持清查,只为肃清宫闱,追回失物,绝无半点私心。此等骇人听闻之物现于废后宫中,臣妾亦是惊骇万分。然,正如废后所言,她已禁足,形同囚徒,若行此大逆之事,岂非自寻死路?其中必有蹊跷!”
她这番话,看似在为废后开脱,实则是以退为进,将“蹊跷”二字摆在了台面上,引导着皇帝的思路。她没有直接反驳废后的指控,而是摆出了公允的姿态。
雍帝眼神冰冷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沈令婉,又看向神色凝重、言语得体的萧明玥,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他本就多疑,巫蛊之事更是触及帝王逆鳞,此刻沈令婉歇斯底里的指控,在他听来,不过是败犬最后的哀鸣和攀咬。
“陷害?”雍帝的声音冷得如同殿外的冰雪,“证据确凿,是从你宫中搜出!你告诉朕,谁能在这守卫森严的景仁宫,将这污秽之物放入你的佛堂?又是谁,能未卜先知,借清查之名,行此构陷之举?”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沈令婉心上。她张着嘴,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守卫?景仁宫如今哪还有什么像样的守卫!构陷?萧明玥主导清查不假,可提出彻查各宫的是她萧明玥,率先自查的也是她萧明玥,谁能证明是她做了手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令婉。她看着皇帝那毫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萧明玥那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明白了,这是一个死局。从那个木偶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无翻身之日。
“哈哈哈……”沈令婉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您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不再辩解,只是用那双充满了怨恨、绝望和一丝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雍帝,又缓缓转向萧明玥,仿佛要将这两人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雍帝被她那眼神看得极不舒服,更是恼怒,厉声道:“冥顽不灵!拖下去!严加看管!”
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又哭又笑的沈令婉拖拽了出去,她那凄厉不甘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廊下。
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
雍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回那木偶之上,嫌恶与怒意交织。他看向萧明玥,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余怒:“皇贵妃,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相关涉案之人,一律严惩不贷!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
“臣妾,遵旨。”萧明玥垂首领命,姿态恭顺。
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锋芒,一闪而逝。
铁证如山,凤阙倾颓,已成定局。
这场风雪中的博弈,她赢了。赢得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