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竟有层峦叠嶂之感!”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琴师忍不住抚掌低呼,声音都有些发颤。
“奇思!奇思啊!和声竟能如此运用,非但不夺主,反将主音衬得如九天仙乐!”知名词曲大家江白石喃喃自语,脸上尽是狂喜之色。
“此乃开宗立派之创举!”
“妙哉!此等唱法首创自我扬州,我等皆可名留青史了!”
……
竟有几名平委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黄显仁更是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舫中那抹红色的身影,一副色授魂与的表情。
待得顾怜儿最后一个清越悠长的尾音缓缓收歇,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一群书生富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涌向评判台下,争先恐后地高声呼喊,高声叫着:
“顾大家,好样的,我要给你送花!”
“我出十两,给怜儿送花!”
“我出三十两,给香怜舫!”
……
最后,大嗓门的唱礼人激动地喊出一个震撼全场的数字:
“香怜舫!得花总计一千三百一十四朵!”
“一千三百一十四?!”这个数字被重复喊出时,场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浪潮,声震云霄:
“花魁!花魁!花魁!”
人们自发地高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待到压轴出场的珍宝舫表演时,绿袖纵然使尽浑身解数,唱得依旧完美无缺,舞姿依旧撩人。
但有顾怜儿那样的表演珠玉在前,所有人的感官都已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再看珍宝舫的表演,带给大家的感受就远远不及了。
最终,唱礼人报出珍宝舫的成绩时,声音都平淡了许多:“珍宝舫,得花总计九百二十七朵!”
与香怜舫那惊人的一千三百一十四朵相比,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在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一袭红衣、眼含热泪的顾怜儿,终于如愿登顶,成为了画舫大赛的花魁。
黄显仁作为颁奖者,将代表扬州花魁最高荣耀的金色牡丹簪花递给顾怜儿手里,就势紧紧握住了顾怜儿纤柔的小手,久久不愿松开。
他目光却灼灼地盯在顾怜儿脸上,笑道:“恭喜顾大家!按历年习俗,赛后我等评委与几位头面人物,都要到新任花魁的舫上饮酒赏月,共贺佳期。还请顾大家早做准备,务必让我等尽兴而归啊。”
顾怜儿维持着得体的浅笑:“多谢黄老爷和诸位老爷抬爱。怜儿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说着,她轻轻抽出玉手,心里虽厌烦,但却也无奈。
她们这些画舫的歌姬,只有靠着这些财大气粗的盐商和官绅们,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随着大赛喧嚣落幕,湖四周的看客们心满意足地渐渐散去,湖面复归平静。
唯独香怜舫却灯火通明,开始了另一番忙碌。
贾瑛与柳湘莲还未来得及挤上前向顾怜儿道贺,便见黄显仁已领着一群衣着华贵、谈笑风生的达官贵人,浩浩荡荡登上了香怜舫。舫上瞬间被一种浮华的应酬气氛所充斥。
贾、柳二人相视一眼,皆知此地已非久留之处。他们只得趁乱向顾怜儿投去一个祝贺与歉意的眼神,匆匆下船告辞。
二人沿着湖畔缓步而行。柳湘莲长舒一口气,由衷感慨道:“今日真是多亏了瑛兄弟的奇思妙想!若非如此,怜儿纵然唱得再好,也难有这般效果,这花魁之位,得来不易!”
贾瑛连忙摆手逊谢:“柳兄言重了。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出了个主意。归根到底,还是怜儿姑娘自身功底深厚,悟性极高,一点就透,方能将此法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是她本该有此荣耀。”
柳湘莲见他居功不自傲,心中更是欣赏,笑道:“瑛兄弟过谦了。今日仓促,未能尽兴。不如明日此时,你我再约于此,泛舟湖上,备些酒菜,对这明月清风,好好畅饮一番,如何?”
贾瑛闻言,却面露难色,想起明日石三妹、林之孝等人必已抵达扬州,林府那边还有正事亟待处理,只得歉然道:“承蒙柳兄盛情,只是明日小弟恐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抽身,还望柳兄见谅。”
柳湘莲有些遗憾:“哦,那太可惜了,不知瑛兄弟家住哪里,来日我若得闲,也好上门拜访,再续今日之谊。”
贾瑛心想,那傻二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估计自己很长时间还要待在贾府。
便道:“不瞒柳兄,小弟是京城人士。柳兄他日若到京城,可到荣宁街的荣国府寻我。”
柳湘莲眼中亮惊喜的光芒:“原来你竟是荣国府的少公子!失敬失敬!”
他朗声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家亦在京城,只是家中早已无人,我便随性在外游历。说起来,你我竟是同乡!哈哈,今日得遇同乡知己,实乃快事!”
贾瑛也觉欣喜,又仔细问清了柳湘莲的寓所地址,牢记于心,以免日后失联。
此时,夜色已深,凉风渐起。两人虽惺惺相惜,却也不得不就此别过。他们在湖畔柳树下郑重拱手作别。
“湘莲兄,保重!”
“瑛兄弟,珍重!京城再会!”
说罢,柳湘莲转身,月白身影潇洒地融入夜色之中,渐行渐远。
贾瑛独立湖畔,望着明月湖光,心中思绪纷纭,左思右想。
那林妹妹不知如何了?
自己虽然清理了一些心怀叵测之人,那些盐商会不会再派人过去?
还有那废院里,也不知那三十多个“粽子”被人发现了没?
干脆,先把刀取出来,再到林宅附近转转,然后再去码头,说不定贾府的客船已经到了。
主意已定,他不再犹豫,快速回到那藏刀的湖边小亭,取出那把厚背环首刀,依旧将其负在背后。
突然,瘦西湖中飘来一阵呜咽的箫声。
那箫声起得极低,如泣如诉,仿佛自水底深处幽幽升起,又似从遥远的天边随风飘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与清冷,瞬间便穿透了夜色,攫住了人的心神。
贾瑛蓦地停住脚步,循着箫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