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唤作胡伯的中年汉子扑通跪倒在地,涕泪交加:
“小姐明鉴!是老奴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小姐看在老奴为林家效力二十年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吧!”
他身后一个粗壮青年猛地抬头,满脸不服:“爹!何必求她!这些年咱们为林家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倒好,这丫头一当家,就要拿咱们开刀!”
粗壮青年说着,竟要冲上前来,却被雪雁一个箭步拦住。
只见这平日娇憨的丫鬟利落地抬腿一踹,那青年便踉跄着跌出门外,摔了个结结实实。
雪雁娇斥道:“大胆!在小姐面前也敢放肆!再敢胡搅蛮缠,便不是逐出府去这么简单,直接押送官府,治你个监守自盗之罪!”
冰鸿也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冰:
“小姐念在旧情,已是从轻发落。若依家法,该送官究办的;若按人情,更该追回全部赃款。如今只将你们逐出府去,既往不咎,已是天大的恩典。”
黛玉这时才微微抬眼,目光掠过瘫软在地的胡伯,最后落在那挣扎着爬起的青年身上:
“林家待下,向来宽厚。但也不容刁奴欺主。”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快些去吧,若再生事,这些账目罪证,将会出现在知府衙门。”
那父子二人面如土色,终于明白再无转圜余地。胡伯颤巍巍站起来,被儿子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退下。
贾瑛适时出现,恰好挡在他二人经过的路上,他目光如电,瞪着那青年,朗声道: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们家小姐待人这么宽厚,竟然还不知感恩!
如你们这等行径,在其他府上最少也要追回所有赃款,还要被打瘸双腿!若遇到厉害的人家,直接乱棍打死也未可知!”
他这声呵斥,暗含真气,吓得那父子二人双膝发软,扑通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贾瑛又喝声:“还不回去谢过林小姐宽恕之恩!”
胡伯父子又连滚带爬地回到厅前,对着黛玉连连磕头,额上都见了红印:“多谢小姐恩德,小姐大慈大悲,真是活菩萨……”
黛玉嘴角微抿,淡淡道:“你们知道就好,往后不论做什么营生,都要记得诚信为本。去罢。”
胡伯父子仍不敢起身,偷眼去瞧贾瑛。贾瑛厉声道:“既已谢过恩,小姐也发了话,还不快滚!”
二人这才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一路低着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待他们走远,贾瑛方转身入内,对着黛玉含笑点头。
黛玉轻轻舒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起身向贾瑛微微颔首:“叫瑛二哥见笑了。初次处置这等事务,难免生疏。”
贾瑛微笑道:“林妹妹过谦了,恩威并施,妹妹处理的极好。”
他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冰鸿,见她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由笑道:“没想到,冰鸿妹妹说起话来,也是这般条理分明。”
冰鸿只是冲他礼貌地点点头,唇角微扬的弧度几不可见,却已是难得的回应。
雪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迫不及待地凑近半步:“瑛二爷,那我呢?”
贾瑛见她一副等着夸赞的娇憨模样,忍俊不禁:“雪雁妹妹那一脚踢得真漂亮!进退有度,力道精准,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雪雁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得意地扬起小脸:“那当然,我还收了力呢,怕真把他踹得起不来了,反倒给小姐添麻烦。”
贾瑛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安静侍立的香菱身上。她捧着账册,面带笑意,温婉地望着他。
贾瑛含笑道:“香菱也好,娴静如水,像一个好看的……花瓶!”
香菱被他这个比喻说得微微一怔,随即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低头抿嘴一笑。
黛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莞尔:“瑛二哥这一夸,倒把我们都夸成大本事的人了。”
厅内原本肃穆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贾瑛这才问起正事:“妹妹,不知那吴远现在何处?”
黛玉答道:“吴远?应是昨日已经离开了。府上如今用不着这许多人手,我便将护卫裁撤了大半。
她见贾瑛神色有异,便问:瑛二哥寻他何事?
贾瑛目露焦急之色:我要再去看看那些女孩的安置情况。方才在湖边遇见了九儿。
他将小丫头独自寻回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又道:那孩子衣衫褴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摸回湖边。我实在放心不下其他姑娘。
黛玉眉头轻蹙:竟有这样的事……她沉吟片刻,转向身旁的冰鸿:冰鸿,你素来细心,可知道哪里能寻到吴远的踪迹?
冰鸿略一思索,答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问出吴大哥的去向。”
既如此,黛玉温声道,就劳你带瑛二哥走一趟吧。
冰鸿轻轻颔首,雪雁在一旁眨着眼睛,似乎也想跟去,却被黛玉一个眼神止住了。
冰鸿一袭青衣,贾瑛身着锦袍,二人各自策马,踏起一路轻尘,朝姑苏城西疾驰而去。
“冰鸿妹妹,你可会吹箫?”
“冰鸿,你听见我说话吗?”
贾瑛几次侧首,想与冰鸿搭话,却见她眸光始终凝在前方,面容清冷如覆薄霜。
他心下暗忖:这姑娘莫非天生不爱说话?便也沉默下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侧影。
但见冰鸿端坐马上,青丝如瀑,身姿挺拔,恰似一株临风的翠竹。
贾瑛猜测着,她是不是那瘦西湖那个月下吹箫的白衣少女,暗暗比较着二人的神韵,却没有答案。
出城走了二十多里,远远地便望见太湖之滨,有一座小山。
那山虽不甚高,却颇为灵秀,山势蜿蜒若伏龟饮水,又似青螺卧波,静静地倒映在万顷碧波之中。
“到了。”冰鸿忽然勒住缰绳,纤指遥点那山脚下的一所庄园。
“瑛二爷请看,前方便是玄墓山。听说吴大哥的一些旧友,常在那山庄里聚会,只是……那里不喜外人打扰,还请瑛二爷在此稍候,容我独自前去探问。”
贾瑛心下了然,这想必是光明教的一处秘密据点。
他也不点破,颔首道:“有劳冰鸿妹妹了。”
目送冰鸿策马向庄园行去,贾瑛信步四顾,不觉被山间景致吸引。
但见满山梅树已过了盛放时节,唯独山腰处竟有几树红梅依然绽放,在这四月天里显得格外夺目。
“这时节怎会有梅花?”他心中惊诧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