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门外,锈铁城灰蒙的天空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麦穗快走两步跟上我,扯了扯我的袖子。
“那个…姐夫…”
她眼巴巴地看着我,
“你看,我这刚遭了难,家底都快赔光了,手下也没几个能用的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停下脚步,斜睨着她:
“帮你?可以啊。前提是别喊我姐夫。看在你姐的份上,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麦穗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体。
她用一种咏叹调的夸张语气,眼神无比真诚地看着我:
“伟大的、睿智的、仁慈的、实力深不可测宛如黑夜化身又兼具自然和谐的莱德大人!您是行走于世间的奇迹,是法术智慧的明灯,是…”
她似乎词穷了一下,但立刻接上,
“…是锈铁城的圣域守护!您英俊的容貌让精灵为之叹息,您强大的力量让巨龙为之蛰伏,您幽默的谈吐让魔鬼都自愧弗如!您就是可怜的麦穗唯一的希望!仅存的救赎!”
说完,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这样可不可以啊。”
我摇了摇头,语气过于浮夸了,连特效都没有。
如果是夺心魔下一代扛把子艾莉诺来唱这一段的话,歌喉奏响,心能之灵乐舞助兴,绚烂流光周身流转。
说不准还有夺心魔圣域长老团伴奏,届时天地之景变换,施加的祝福也足以媲美九层炼狱的加护。
“感情太浮夸了,不过念在你说了那么多话的份上...”
麦穗满脸期待。
“...我还是决定不帮。”
麦穗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当年明明也是拿了我姐的嫁…那份资助!四舍五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吧?能不能有点良心!”
我有些惊讶,这姐妹俩的关系居然这么好吗。
“她连这个都跟你讲了?看来你们姐妹感情比我想象的要深厚一点啊,我还以为是标准的王室塑料姐妹花呢。”
“既然这样,看她的面子上,就帮你一次。”
莱蒂思立刻捕捉到关键词,凑了上来:
“等等!莱德!你居然还拿了人家的嫁妆?你这属于骗财又骗…没骗色但跑了路?”
我面不改色地纠正:“那是封口费!封口费懂不懂?是为了让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双向逃婚能体面收场的投资,性质完全不同!”
一旁,麦穗已经转向刚刚投诚,还有些拘谨的兰钦尔,开始发号施令:“兰钦尔。”
“属下在。”兰钦尔立刻躬身,展现出专业间谍的素养。
“把你还能联系上的,信得过的人手组织起来。”
“烂钩这个名号不能用了,具体叫什么…再说。”
“先把我们还能挽回的损失清点一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城里还有哪些物资可以让我收购,我总不能白跑一趟锈铁城。”
“是,殿下。”
兰钦尔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迅速离去,动作干练高效,与之前混混头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看着兰钦尔迅速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转向麦穗:
“刚收的属下,前一刻还是敌人,这就委以重任了?”
“你这信任给得是不是太廉价了点,不怕他转头就把我们卖给你的哥哥或者王室的人。”
麦穗叹了口气,那点强装出来的精明褪去:
“谈不上信任,但我没人可用啊,莱德大哥。你以为我从宫里跑出来是带着侍女卫队和满满一车金币的吗。”
她摊了摊手:“我就一个人,顶多算上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和一点跑路钱。兰钦尔…他确实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而且,就像他说的,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宁芙信使…”
麦穗的声音发冷,“那是王室的尖刀和耳朵,也是最不能见光的存在。”
“任务失败,尤其是身份暴露的任务失败,对他们来说通常只有一个结局,被自己的同僚处理掉。”
“他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宁芙信使不会需要一个失败的间谍。”
她双手抱胸,继续说着对兰钦尔的分析和洞察:
“他刚才的恐惧不是假的,他怕你的记忆搜索,更怕回去面对信使内部的清算。”
“所以他只能抓住我抛出的这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看起来并不结实,他只能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我听得嘴角直抽抽:“不是…你们拜尔这什么企业文化啊,也太不人道了吧?合着干活之前还得先写好遗书呗。”
这让我下意识地开始对比其他的间谍情报组织,比如被公认为情报行业四天王的那几个卷王。
西大陆那三位,星讯者、缄默翁、黑檀匠暂且不提。
光是东大陆这边,石釜联邦的“清道夫”对周边诸国而言,就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支直属石釜高塔的特种魔导部队,专门处理不可公开的麻烦。
从肃清内部叛徒到跨境追杀高危目标,无一不是他们的业务范围。
石釜联邦在他们身上的投入也堪称疯狂,培养一名清道夫的成本足以支撑起一支五人规模的白银骑士小队。
就像我在预言者之都逮捕的两个苟命清道夫,因为培养成本过大,他们执行任务时也把保存自身的优先级提的很高。
而东大陆的各大情报组织私下也清楚,一旦被清道夫盯上,就等于被写进了死亡名录。
他们收拾同行,真的就跟打扫垃圾一样。
在肃清同行的效率层面,也只有预言者之都的星讯者可以与之并列。
再看看拜尔的宁芙信使,名头挺响。
不过,与其说他们是拜尔在阴影中的尖刀,不如说更像是王室专属的传声筒和眼睛。
业务水平堪称情报界的泥石流。
宁芙信使内部的管理基本靠失败就枪毙的狼性文化,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底层人员的恐惧性忠诚,却也极大地扼杀了主动性与创造力。
对他们来说,能活着领工资就不错了。
相比之下,安维斯帝国的“割喉司”则以其高效精密着称。
他们擅长布局长远,渗透无声,往往在目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编织好计划罗网。
而古树天敌的腐根社则更加诡异难测。
他们利用枯萎法术,发展出一套令人防不胜防的渗透与恐吓手段,其情报人员往往像越共一般,和当地生态环境融为一体,根本分不清是树还是间谍,极难甄别。
因此,在边境地带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宁芙信使常常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他们的行动模式僵化,缺乏应变,一旦行动暴露或失败,后续往往不是有效的补救或反击,而是内部迫不及待的清理门户,这反而为他们的对手提供了更多可乘之机。
“割喉司”与“腐根社”时常利用这一点,故意设下圈套,引诱“宁芙信使”人员犯错,然后饶有兴致地旁观拜尔人自己动手替他们清除目标。
回忆起关于宁芙信使的情报,我连连感叹。
“怪不得我听人说你们那宁芙信使,老被隔壁安维斯的割喉司和古树天敌的腐根社按在地上摩擦。”
“人家是专业搞情报,你们这是专业搞自己人。”
麦穗无奈地耸耸肩,一副我也很绝望的样子:
“没办法,老传统了呗。公国上下就讲究个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出了纰漏就得物理消灭,美其名曰保持队伍的纯洁性。”
“我爹…唉,我爹那个老顽固,守着那套老规矩当宝贝,压根没想过改革。底下的人也不敢提。”
“不然宁芙信使的能力至少可以提升一两个台阶。”
我看向她,“行吧,不过你分析兰钦尔,倒是有几分道理。所以…”
“你又是为什么从那个金丝笼里逃出来?放着锦衣玉食的二公主不当,跑来锈铁城玩平民跑商游戏,别告诉我你也被人追杀了。”
麦穗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这个问题她早已问过自己千百遍。
“不想做一个被摆放在精美宫殿里的花瓶,不想被用来展示王室仁慈、或者将来用于联姻换取利益的提线木偶。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不想做花瓶…
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够。太够了。
这句话让我的思绪瞬间飘回了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刚跟着凯厄斯老头没多久、对自然魔法一知半解却满心傲气的毛头小子。
第一次被那老不死的带去参加拜尔大公那冗长无聊的宫廷晚宴,美其名曰“见见世面”
我嫌闷得慌,偷偷溜到宫殿露台透气,却撞见了一个穿着华丽的粉发少女。
她正烦躁地扯着裙摆,对着夜空比划着战斗姿势,嘴里还念念有词:
“…凭什么王子就能去军营历练,公主就得在这里对着那群白痴假笑,可恶。”
“这一剑应该从斜下方撩起,才能破开安维斯重步兵的盾阵…哼,还想招驸马?除非那家伙能接住我三剑。”
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尽是对宫廷规矩的不满。
我被那眼神吸引,脱口而出:“光比划没用,你得考虑对方盾牌的反震力和你自身的斗气流转,不然剑没撩起来,自己手腕先折了。”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清是我这个从安维斯来的野小子后,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眼睛一亮:
“你就是那个用藤蔓把礼仪官捆成粽子的莱德?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家伙。”
“你说得对!光看骑士训练手册根本没用,我们来模拟一下!”
那晚,我们在露台上,就着月光和远处飘来的宫廷乐声,用植之魔力塑成的树枝当剑,噼里啪啦地比划起来,活像两个在皇宫里搞非法军事演习的战狂。
她越打越兴奋,最后干脆一把扯掉了那顶缀满宝石的发网,任由一头粉色长发披散下来,毫无形象地拽着我蹲在地面上,用斗气包裹树枝,在名贵石材铺就的露台上划拉起战术草图。
“你看这里!如果配合地刺术延缓对方冲锋…”
“太慢了!等你地刺长出来,枪阵都捅到你眼前了,不如用狂暴藤蔓缠住前排战兵的脚踝…”
“有道理!但魔力消耗呢,我们要有可持续性,总不能一波打完就等死吧。”
我们俩披着头顶的月光,完全忘了彼此的身份,会因为对步兵破阵的互相理解而放声大笑,又因为战术细节的魔耗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那是我和拜尔大公主的初次见面。
没有浪漫,只有两个不甘被束缚的灵魂,找到了自己的共鸣。
我们曾彼此欣赏,也曾互为阻碍,最终在互相算计中达成了平衡与理解,然后放手,各奔前程。
我抱着胳膊,看着眼前这个同样不甘被命运安排的妹妹:
“所以,伟大的二公主殿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筹集资金和物资?”
麦穗双手叉腰,眼神像极了当年她姐姐谋划时的样:
“这还用问?当然是去找城主啊,按照拜尔《商法典》和《边境城市管理补充条例》,商队在城内因治安问题遭受损失,城主府负有连带责任,必须视情况弥补部分损失!他别想赖账!”
“行吧行吧,你这法律条文背得还挺熟。”
看来这公主当得也不是完全摸鱼。
这时,卡元上前一步,有些局促地开口:
“那个…莱德大师,麦穗…殿下,既然这边事情暂时解决了,我就先回去照顾老师了。”
我点点头,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份卷轴塞给他:
“拿着,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撕开它,能挡一下圣域级别的攻击,够你带着拉斯特老头跑路了。”
卡元接过卷轴,感受着上面蕴含的强大魔力波动,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师!这份恩情…”
“赶紧走赶紧走,”我挥挥手,“别磨蹭了,看好那老家伙别让他再作死。”
卡元不再多言,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然后转头看着麦穗和莱蒂思。
“走吧。”
麦穗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那种要去干架的兴奋表情,小手一挥:
“走!去找城主老头打秋风!”
我看着麦穗风风火火、几乎要小跑起来的背影,那充满干劲的步伐和架势。
一阵微妙的恍惚感袭来。
这背影…这不管不顾、认准目标就一头冲过去的劲头…
这就是你的妹妹吗?
那个曾经躲在宫廷帷幕后,和我一起推演战阵的家伙,居然也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了...
这股子莽撞又执拗的劲儿,和你还真像呢。
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快要把大王子干趴下了,老拜尔王还能活多久呢。
“喂,莱德,发什么呆呢?眼神那么复杂?”
莱蒂思一边说着,一边用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最后目光还非常刻意地在我腰以下的位置停留了两秒,仿佛在用尺子丈量什么东西。
“是不是看人家小姑娘背影看入迷了?没想到你好这口。”
没等我反驳,她立刻又换上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怜悯表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过…我好像记得,专门对麦穗这种身形娇小、还没完全长开的类型特别感兴趣的男人啊…”
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一般下面都会特别…袖珍?说是某种补偿心理?”
她甚至夸张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胳膊,就像在安慰一个身残志坚的战友:
“没关系,莱德!真的没关系!就算以后莉蕾雅嫌弃你,杰哥不懂你,莉莉丝她爹要灭了你…人美心善、胸怀宽广的莱蒂思姐姐大人也会包容你的!绝不会嘲笑你的!我发誓!”
呵,莱蒂思,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当时萨姆见到莱德二号可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挺直腰板,摆出睥睨天下的姿态:
“我去你个不靠谱的蛋话!寡人我要是拿的龙傲天剧本,早靠莱德二号征服全世界了!还需要在这破地方跟你磨牙?”
“也就是在世界的恶意针对下,暂时混成了个通缉犯黑法师。但我相信,生活总会好起来的!终有一日,寡人必将建立一个横跨东西大陆的天国水晶宫!”
莱蒂思歪着头,露出一个甜美却饱含恶意的微笑。
“莱德陛下,梦话请在梦里说。”
“莱蒂思,到时候寡人要封你为鼠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