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从衣柜里拎出一套白色骑士服。
款式简洁修身,衣领袖口有着银线滚边,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让你这个坟头爱好者也开一次花。”
看着那套洁白的服装,我一想到自己换上它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一阵抗拒。
这种不是法袍的衣服,我非常讨厌。
…可我也并非真的钟爱身上这件旧法袍。
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种感受,与拒绝戈薇亚的心意,还有潜意识抗拒与薇洛娜的订婚,都是一样的。
这并非针对薇洛娜她们。
我恐惧的,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改变。
我热衷于探索古墓,因为封存着过去凝固的历史,有着让我变强的遗藏。
我能兴致勃勃地推动他人的命运走向不同的轨迹。
我喜欢世界的动态与演进,认为那是一切进步的源泉。
但唯独对我自己,我认为,这样就很好。
这身法袍,这个形象,就是我应有的模样。
任何试图改变我的尝试,都会触动我内心的防御机制。
我并非不喜欢新事物,我只是讨厌我的感情,我的生活被其他人改变。
这个答案让我瞬间清醒,让我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迷茫。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甚至没去看她们的表情。
相位转移的光芒从黑法师脚下亮起,在她们茫然的目光中,黑法师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
衣坊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伊索尔德微微蹙眉,看向另外两位老资历。
“你们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比我长。”
“他是讨厌白色的骑士服吗?”
艾拉硝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她推测:“莱德今天没有喝麻醉药剂吧。”
莱蒂思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莱德之前站立的位置,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套白色的骑士服,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串联起了某些过往的细节。
“我大概明白了。”
莱蒂思将手中的骑士服轻轻放在一旁,“原来如此,这就是他的害怕的事情。”
“哼哼,谁让我是你的影子呢,这次就先尊重你吧。”
————
传送的光芒散去,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宁芙城某条小巷口的石阶上。
但我内心并没有因为空间的转换而平息。
凯厄斯的话好像又在我的耳边萦绕。
【不要让‘遗憾’,成为你回首往事时,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我不能再这样了。
这种对维持原样的固执,正在把所有人都推开。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们只是试图靠近我,我却在逃避。
我过去告诉自己这是保持自我,但这真的是自我吗?
这只是我用来拒绝承担更亲密关系和责任的借口。
这样的心态,只会伤害到身边关心我的人。
而且这种生活方式我也并不是喜欢,只是习惯。
内心两种情绪在对立着,如果是杀人,或者是用魔法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会毫不犹豫。
我擅长应对刀剑,擅长在尸山血海中思考如何更有效的杀戮。
目标的法术抗性,是需要用骸骨剥离一点点拆解,还是用哀嚎咒言大规模毁灭,或引导天灾级别的禁咒将整座城市化为废墟。
同样,若要我筑起高墙,我能驱使元素如臂指使。
疏通河道,一个引导水流的符文阵列便能完成。若要催生作物,聚集植被元素的魔法信手拈来。
力量就在那里,元素、负能量、它们如同听话的积木,我知道该如何引导,达成目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破坏、杀戮、建设、拯救。
它们在我眼中是力量流向的不同路径,创造它们我心无挂碍。
这些选项简单直接,就像握在手中的利刃,只需要考虑挥向何处。
可这种叫做心意的东西,该怎么做?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
宁芙今天的地板砖可真地板砖啊。
“你看起来有些迷茫。”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看着不知何时坐在我身旁的年轻法师。
是菲尔德,那个送给我一朵宁芙花,让我莫名其妙闯进熔炉老登灵魂空间的神秘法师。
“我看起来像是在迷茫吗?我这是在用深邃的目光审视世界的本质。”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还有你菲尔德,你也老实交代,你跟凯厄斯,还有熔炉行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凯厄斯那个老家伙口味独特博爱众生,你是他俩的姘头?”
我从怀里掏出那朵宁芙花,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上次塞给我的花,让我闯进了熔炉老登的灵魂空间里。虽然很感谢你能让我见到凯厄斯,但宁芙的恶魔入侵,你敢说不是你们合伙搞的鬼?!”
菲尔德被我这一连串毫无尊老爱幼可言的质问砸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喂喂喂,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迁怒啊?”
“你这是把心里的困惑,转嫁到无辜的花法师身上。”
“少来这套。”
这老家伙装什么小白,法师里面可能有无辜的,但有无辜的法师不太可能。
“法师,包括职业者,尤其是修行时间长的,心里谁没点偏执。”
玩火的会暴躁易怒,修土的容易憨性直率,研究死灵术的多少会变得阴森古怪。
就像熔炉老登整天跟地脉打交道,结果脑子都被烧得不太正常了。
这菲尔德整天摆弄花花草草,指不定有什么更离谱的副作用。
菲尔德探究地看着我:
“偏执?你的偏执是什么?”
我思考了片刻,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位神秘的法师。
他与熔炉老登和凯厄斯都关系匪浅。
熔炉那家伙虽然坑我不浅,总没个正形,但细细想来,他那些看似不靠谱的行径背后,确实从未真正对我有过恶意,甚至隐隐透着某种不便言说的回护。
那么作为他们共同的老友,菲尔德,或许也值得信任。
我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讨厌改变自己。我能接受外界的一切变化,但唯独抗拒自身发生任何生活习惯上的变化。”
菲尔德有些讶异:“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黑法师,偏执会是在追求某些禁忌知识,或者进行一些不那么符合世俗道德的实验上。”
一提到禁忌实验,我想起了还在掘墓派的时候,那些和兄弟们在实验室里鼓捣出的各种造物和危险实验品。
说起来,自从我们这帮人各奔前程之后,留在安维斯地下深处的那个实验室,好像就一直处于半废弃状态,只有几个最低限度的自律法阵在维持运转,理论上能维持几十年。
这么久都没什么风波传出来,看来运气不错,应该还没被哪个倒霉蛋探险家撞破,或者被大审判长发现端掉。
等这边事了,回安维斯的时候得抽空去看一眼,别真养出什么奇怪的玩意儿把安维斯给融了……
我甩了甩头,把那些混乱的记忆压下去。
“那种东西确实有点反人类,但做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我本身并不太在意世俗的看法和所谓的禁忌界限。”
菲尔德若有所思,“关于你抗拒自我改变的这一点,我或许可以帮你稍微消解一下。”
“不是什么复杂的法术,只是一个宁芙的祝福。”
“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