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上的喧嚣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整个屯子里的一种紧张而充满希望的忙碌。肉分下去了,但如何守住这份过冬的保障,如何平衡因此而来的人心浮动,成了新的难题。秦建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值完了后半夜的岗,天蒙蒙亮时才回到他和沈念秋暂住的那间小土坯房。
沈念秋也是一夜未眠,听到动静立刻迎上来,眼里满是血丝。看着他冻得发青的脸和满是倦容的神色,所有关于外面风言风语和女知青们请托的纷乱思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心疼。
“灶上温着热水,快擦把脸。”她接过他冰冷的枪,低声说。
秦建国洗了把脸,冰冷的寒意驱散了些许困倦。他坐在炕沿,看着沈念秋忙碌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念秋,有件事,得赶紧办了。”
沈念秋转过身,望向他。
“咱们的事,”秦建国目光沉静而坚定,“得去找老支书开介绍信,去乡里把证领了。之前是忙,是条件不允许,现在……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住着,对你不好。”
在这个保守而闭塞的屯子里,两个未婚男女长期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是患难与共、情投意合,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以前是生存压倒了一切,如今有了喘息之机,这个问题就必须立刻解决。这不仅关乎沈念秋的名声,也关乎秦建国作为民兵排长的威信。
沈念秋脸颊微红,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这何尝不是她心底的期盼?有了那张纸,他们才算是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有了一个被承认的家。
事不宜迟,两人稍作收拾,便一起去找了老支书。
老支书听完他们的来意,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是该这么着。你们俩不容易,互相有个依靠,是好事。介绍信我这就给你们开。”
他拿出信纸和钢笔,一边写一边说:“建国这次立了功,是咱屯子的功臣。念秋也是个好姑娘,踏实肯干。成了家,以后更要好好过日子。”写完,他盖上了屯子里的公章,将介绍信递给秦建国,“去吧,今天就去乡里办了,心里也踏实。”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热闹的宴席,在这个一切从简的年代,一张薄薄的纸,就是婚姻的全部仪式。秦建国和沈念秋拿着介绍信,走了十几里雪路,到乡公社办理了结婚登记。拿着那张印着红旗和喜字的结婚证,两人相视一笑,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从此,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回到屯子,消息很快传开。有人道喜,也有人私下嘀咕,但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定了下来。沈念秋开始更自然地以秦建国妻子的身份出入,那小土坯房也真正有了“家”的气息。
然而,屯子里的暗流并未因此平息。知青点里的怨气还在发酵,而那几个动了心思的女知青,见沈念秋和秦建国正式结了婚,仿佛看到了一个更清晰的“榜样”,找上她的频率更高了。
这天,李晓芸和赵卫红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一个叫孙小梅的女知青。三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话里话外,还是绕着虎子和猛子打转。
“念秋姐,你现在可是咱们知青里最有福气的了,秦排长多能干啊。”李晓芸奉承道。
赵卫红接着说:“是啊,咱们也不求像秦排长那么本事,就想找个像虎子、猛子那样本分能干,家里在屯子有点根基的,以后日子也能有个指望。”
孙小梅更是直接:“念秋姐,你现在是村里人了,帮我们递个话,牵个线呗?成不成的,我们都念你的好。”
沈念秋心里为难,正如您所指出的,她不能直接拒绝。在那个环境里,拒绝帮这种忙,很容易被解读为“看不起村里人”、“不想让村里的好青年找知青”,这顶帽子扣下来,她和秦建国在屯子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和威信可能就要受损。
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晓芸、卫红、小梅,你们的心思我明白。虎子和猛子确实都是好小伙,干活实在,人品也端正。”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谨慎:“不过,这婚姻大事,终究是讲究你情我愿。我毕竟是刚嫁过来,跟屯里的婶子大娘们还不算太熟络,直接去说,怕是不太合适,也显得冒昧。”
看着三人略显失望的眼神,沈念秋放缓了语气:“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帮你们问问虎子猛子他们自家的意思,或者跟相熟的民兵兄弟提一嘴,探探口风。要是他们自己也有这个心,那再见见面,处处看,你们觉得呢?”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大包大揽,表明了“只传话,不保媒”的立场,避免日后落下埋怨,又确实答应了帮忙询问,全了双方的面子。至于成不成,那就要看双方自己的缘分和意愿了。
李晓芸几人听了,虽然没能得到立刻见面的承诺,但沈念秋肯帮忙递话,已经算是达到了初步目的,连忙道谢:“谢谢念秋姐!那就麻烦你了!”
送走她们,沈念秋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揽下了一个微妙的差事。屯子里的小伙子们会不会愿意找知青?知青姑娘们是否能真正安心留下过日子?这里面变数太多。但身处这个洪流之中,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既要维护好和屯民的关系,也不能让秦建国为难。
晚上,她把这事跟秦建国说了。秦建国听完,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你处理得对。这事儿沾上了就甩不脱,把握好分寸就行。虎子猛子他们也不傻,有自己的主意。”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屯子里因为充足的肉食储备,似乎比往年多了几分暖意。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关于生存、关于归宿的暗涌,正随着冬日的深入,悄然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轨迹。秦建国和沈念秋这个小家,在这股暗涌中,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坚定,才能稳稳地驶向未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