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擦拭吧台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或变形,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张建国说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但他周身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慵懒气息,似乎极其细微地收敛了一瞬,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石子投入,荡起了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他再次抬起眼皮,这次的目光在张建国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刚才长了大约零点五秒,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突然凑上来的、看似醉醺醺的陌生亚洲面孔的真实身份和潜在价值。
“你听谁说的?”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试探和反问。
“嗨,道上混的,谁还没几个消息灵通的朋友?”张建国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略显夸张地从自己那件棕色皮夹克的内兜里,摸索着掏出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面额一百的美金。
看似不经意地、却又带着点炫耀意味地,将它们压在了自己那个啤酒杯的底下,然后缓缓推到穆拉面前的台面上。
绿色的钞票在吧台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散发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诱人的光泽。“给哥们儿指条明路呗?最近……市面上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新货’?
或者,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从外面来的‘外地人’,也来跟你打听过类似的门路?” 他特意在“新货”和“外地人”这几个关键词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盯着穆拉的反应。
穆拉的目光在那几张绿色的钞票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随即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重新落回到他手中那个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的玻璃杯上,继续着他那慢条斯理的擦拭动作。
“我这里是正经做生意的酒吧,政府发了牌照的,只卖合法的酒水。”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在背诵一条法律条文。
“不认识什么从外面来的外地人,也没什么不能见光的新货。你找错地方了,朋友。” 他的拒绝干脆而直接,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张建国心里猛地一沉,知道对方警惕性极高,远不是用钱就能轻易撬开嘴的普通地头蛇。
o但他脸上那套伪装出来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笑得更加“灿烂”和“熟络”。
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带着点醉汉特有的、不分轻重的亲热劲,就想去拍穆拉那厚实肥胖的肩膀。
“老板,别那么见外嘛!有钱大家一起赚,有门路大家一起发财,对不对?我这个人最讲义气……”
就在他的手指尖即将碰到穆拉肩膀上那件泛黄衬衫布料的瞬间,异变陡生!
穆拉那只一直随意垂放在吧台下面、被台面遮挡住的左手,以与其肥胖体型完全不符的、快如闪电的速度,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冰冷的、属于金属的、在昏暗灯光下极其短暂却异常刺眼的反光,如同暗夜中的毒蛇信子,一闪而逝!
那绝对是一把匕首,或者更可能是一支紧凑型手枪的轮廓!张建国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刹那几乎都竖了起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动作瞬间僵在半空,脸上那精心伪装的醉意和笑容,仿佛被迎面泼来的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清醒的冰冷。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手再往前移动哪怕一厘米,对方藏在吧台下的那只手,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攻击动作!这家伙是个极度危险的硬茬子!
“手,拿开。”穆拉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气,但里面蕴含的那种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让吧台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气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那只放在吧台下的手,依旧没有拿出来,但那股无形的威胁,却如同实质的刀锋,抵在张建国的皮肤上。
张建国缓缓地、尽可能不表现出任何敌意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他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收敛了起来,他知道,所有的伪装和试探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碰上了真正的、经验丰富的硬骨头。
他不再扮演那个醉醺醺的寻欢客,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清醒,如同两把磨砺过的匕首。
直直地刺向穆拉那双深不见底、同样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用清晰而缓慢的、每个字都带着分量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穆拉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更不是警察。
我只是想找几个人。大概在四五天前,有几个亚洲人,黄皮肤,黑头发,通过你的渠道,买了三辆改装过的丰田海拉克斯,还有大量的食物和饮用水。
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或者,他们最后去了哪个方向?”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从皮夹克的另一个内兜里,掏出了一叠明显厚实得多、用银行封条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美金。
这次他没有再遮掩,而是轻轻地、但却带着某种沉重分量地,放在了穆拉面前的吧台上,与之前那几张散钞放在一起。
“这些……是诚意。只要消息准确,它们就是你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后续的麻烦。我只要信息。” 他的语气坦诚而直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穆拉的目光在那叠厚厚的、足以让普通人眼红心跳的绿色钞票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慵懒和阴沉之外的表情——
一丝极淡的、却带着明显嘲讽和怜悯意味的冷笑,仿佛在嘲笑张建国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亚洲人,也没帮任何人买过车和补给。”他伸出那只肥胖、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带着黑泥的手指。
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动作,将吧台上的所有美金,包括之前那几张散钞和后来那厚厚一叠,像推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毫不留恋地推回到了张建国面前的台面上。
“你的钱,拿走。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的酒吧。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语气带着最后通牒式的决绝,那只隐藏在吧台下的手,依旧没有任何要拿出来的意思,反而让人感觉那股冰冷的杀意更加浓郁了。
张建国知道,再继续待下去,不仅不会有任何收获,反而可能彻底激怒对方,引发无法预料的冲突,甚至打草惊蛇,让穆拉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警觉。
他深深地、仿佛要将对方每一个毛孔都记住般地,看了穆拉最后一眼。
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伸手抓起吧台上那些被退回的美金,胡乱地塞进自己的皮夹克口袋,转身,像来时一样。
脚步略显“虚浮”地、晃晃悠悠地挤过喧闹扭动的人群,走出了“老猫”酒吧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油腻而沉重的木门。
门外,夜晚清冷而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让他因为紧张和憋闷而有些发烫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
穆拉这种滴水不漏、软硬不吃的反应,本身就极其说明问题——这条线牵扯的东西,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还要深邃、还要危险。
他需要立刻调整策略,放弃从穆拉这里直接突破的打算,转而从其他更外围、或许更不起眼的环节继续挖掘、、 比如那些卖改装车的车行、提供大量补给品的商铺……
他一边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一边已经开始在脑海里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动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