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县局的法医中心比起海市中心分局的法医中心要小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腐败气味混合起来的奇怪味道,不锈钢解剖台上,一具中年男性尸体在无影灯下泛着青白。
杨一宁调整了一下口罩,橡胶手套在手腕处发出紧绷的声响,孙兵示意杨一宁看死者脚踝,有细微的泥土痕迹,像是被人拖拽过。
“县办公室宣传干事,张建明,四十五岁,”孙兵的声音平静如水。杨一宁在京休养的这一个多月里,孙兵回家和媳妇共度了半个月,回到母校参加半个月的进修,然后听说清徐县又发案了,比杨一宁早半天回到清徐,但他没碰尸体,等杨一宁来了一起开工。
孙兵手里拿着初步检查表,目光又将尸体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根据单位提供的情况,死者前天上午未去上班,中午单位派人去死者家了解情况,死者妻子说他前一天晚上加班,整晚没有回家,但是办公室当晚并未安排任何加班事宜,昨天早晨在城郊的水沟,被一位遛狗的老太太发现尸体。”
“遛狗”,杨一宁沉吟道,在1991年,饲养宠物的家庭不能说没有,但是相对三十年后来说,比较稀少。在杨队记忆里,意外死亡者的尸体,至少20%的发现者就是凶手本人,在杨队概念里,年龄和性别并不能成为是否被怀疑的依据,她听说西北有一件很凶残的谋杀案,作案的就是一位貌似体弱多病的老者。
孙兵拿起相机,开始对尸体进行初步拍摄,闪光灯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杨一宁仔细地观察尸体表面, 死者身上是普通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衣着还算整齐,但是衬衫领口处有轻微的撕裂痕迹。
“警员发现尸体时是什么状态?”杨一宁问。
“根据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员记录,死者半仰卧在水沟边缘,左脚鞋袜脱落,落在四米外的草丛中,”孙兵放下相机,开始测量尸体温度,根据直肠温度和环境温度判断,死亡时间在前天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
接着孙兵解开死者衬衫纽扣,杨一宁发现死者胸前有几道不算明显的红斑,形状不算规则,颜色也很浅,她问孙法医,“这是瘀伤吗?”
孙兵凑近仔细观察,拿出放大镜察看皮肤细节,“生活反应不明显,可能是濒死期或者死后不久形成的。”
孙兵示意杨队,两人合力将尸体侧翻,大部分暗紫色尸斑分散在死者的背部和腰部,按压后颜色暂时变淡。
“尸斑分布符合仰卧位,但是左侧腰部有一片空白区,这说明死者在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曾经被移动过。”孙兵解释道。
接着解剖开始,孙兵主刀,从锁骨下方开始,刀尖平稳地划过胸部和中腹部,丫型切口干净利落,当胸骨被胸骨剪刀切断时,胸腔暴露出来。
“肋骨无骨折,胸膜完整,”孙兵口述,杨一宁记录。
当死者肺部被取出时,孙法医停顿了一下,“肺部组织明显水肿,重量增加,表面有明显出血点。”
杨一宁探头观望,“是溺死吗?”
“不典型,”孙兵摇头说道,“如果是溺死,死者气管和支气管应该有更多的泡沫和异物,但这里相对干净。”
随着解剖都进行,孙兵发现死者的心脏略有扩大,冠状动脉有轻微的粥样硬化,道不足以导致猝死,其他脏器也未见明显异常。
“没有明显致命伤,也没有典型的溺死特征,更没有突发疾病迹象,可是为什么死者身边有一块钟山牌手表?”杨一宁皱眉问道,“是这个凶手改变手法了,还是死者身边恰巧有一块这个手表?”
孙兵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转向了死者头部,他仔细检查着头皮,在死者浓密的黑发当中,发现了一块细微的凹陷。
“这里,”他用探针示意给杨一宁看,“皮下有轻微出血,颅骨应该有问题。”
孙兵熟练地切开头皮,颅骨暴露出来,电锯声响起,当颅骨被移开时,他们发现了异常现象,脑膜出血严重,蛛网膜下腔有少量出血。
“颅底骨折”,孙兵指着颅骨底部一道细细的裂痕,“这是致命伤!”
杨一宁凑近观察,“这种骨折,是怎么形成的?”
“通常是因为巨大的外力作用于头部,比如高处坠落或者重物击打,但是奇怪的是,头皮损伤很轻,像是某种力量从内部作用的结果”。
此时杨一宁发现死者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有 细微的白色颗粒。
“孙法医,你看这个。”杨一宁指给孙兵。
孙兵采样后放入证物袋,“像是某种石膏或者墙粉。”
解剖结束后,杨队脱下防护服,感觉浑身都是消毒水和死亡的味道。杨队心想不知道谭笑七此时在这里会是什么心态,或者说会不会崩溃。刑警,法医,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哪怕谭笑七那种自认坚强的人也未必行。
“所以,张建明死于颅骨骨折,但是凶器不明?”杨一宁问。
孙兵在水池边仔细清洗着双手和手臂,水声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回响,“奇怪的是,这种骨折通常需要极大的外力,但是尸体却没有相应的外部损伤,这就像有人使用了特殊方法精准施加了力量。”
杨一宁思索着,“办公室宣传干事,怎么会得罪了钟山牌手表凶手?以前的受害者都是女性,怎么这次突然出现了男性受害者?”
“尸体给出了一些答案,其他的需要我们去发现。”孙兵拧紧水龙头
窗外浓重的夜幕代表着这起奇怪的谋杀案的复杂,杨一宁休息了一个月,这几个小时的解剖居然令她疲惫不堪,她知道自己必须加强锻炼和节食了,她还不知道再过两个小时,由师父马维民率领的精干小队即将到达清徐县。
杨一宁觉得有什么灵感或者说是光亮在脑海里一闪,但是又抓不住,很有可能是破案关键。
清徐县人民不过圣诞节,甚至这三个字都少有耳闻,所以这天杨一宁根本没有所谓仪式感的需求,来自海市的警员们对张建国的亲友们,以及前几个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虽然这个方法看似效率低下,但是行之有效,往往排查到最后,余下的线索就是案件的关键。
这个晚上,杨一宁疲惫的把自己放倒在县局招待所窄小的硬板床上,她房间的电话是国内直拨,想起好几天没和谭笑七通话了,杨一宁内心产生歉疚感,于是她先打到22号大楼谭笑七办公室,是那个怯生生的大虾的声音,她他得知是杨队后,告诉她说谭总去了南美洲,下月中旬回来。
杨一宁点点头,她没法给灵芸打电话,灵芸也没法给她打,比较起来,现在似乎自己和灵芸矮和谭笑七亲近得多。
“那家伙,是先去看许林泽还是孙农?”
杨一宁不可避免地心里泛酸,她知道那两个女人都怀了谭笑七的孩子,而且孙农的预产期应该就在这几天。”
于是杨一宁给杨爸拨打了电话,她让杨爸给布宜诺斯艾利斯打灵芸的电话,让灵芸给自己回过来。
五分钟后杨爸打回来,告诉女儿说灵芸现在巴黎,孙农刚进产房生孩子,谭笑七应该在墨西哥飞阿根廷的天上,两个地方以湾流直飞,大约需要八个小时。
于是杨一宁怔怔地落下泪来,自己那个儿子死去几个月了,杨一宁一想起杨锦廷,就会被巨大的歉疚所笼罩,但是她又有点自私的想,那个孩子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且不知道真和谭笑七好上了,他会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要是没接回来就好了,跟着蒋依依妈妈有肉吃。杨一宁想起自己在陈仓那段时间,蒋依依妈妈给自己补习的情景,唉,要是孩子一直跟着蒋依依妈妈就好了!能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强。
杨一宁想不到,她是这个圣诞夜里最孤单的人,回想儿子的同时沉沉睡去,临睡前她想,有过一个孩子的自己,怎么会被谭笑七看中呢,那家伙虽然个子矮,但是其他方面都很出色,关键是有钱,在当今这是个硬指标。
在杨一宁梦里,孙农给谭笑七生了个儿子。
在现实里,谭笑七临近午夜才办好出关,他提着特意给孙农带的北京特产,上了由黑衣人之一驾驶的阿根廷国产车大众高尔,这是两厢车,车身窄小,经济实惠。驾驶员就是在谭笑七后背制作大蜈蚣的作者之一,二人互致问候后,黑衣人焦急第告诉谭笑七,“咱们得赶快,孙农已经进了产房。“
谭笑七大惊,“这么早,我记得她告诉我说是下个月啊!“
黑衣人眼里一副说你傻你还不信的眼神,“她那是怕你起急,对了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黑衣人驾驶着这辆小破车,敏捷地在乌泱乌泱的车流中左右超车。艾赛撒国际机场距离市中心35公里,谭笑七觉得黑衣人没用十分钟,他就看到了城市的穹顶,黑衣人告诉谭笑七,奥塔姆医院是南美洲最负盛名的私立医院,妇产科和新生儿科属于世界顶尖水平。
谭笑七跟在黑衣人身后跑进医院时,他的灵魂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叫,他知道这是孙农生了,儿子,他谭笑七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谭笑七给儿子起名谭秉言,小名孙农早有心属,叫小小谭,嗯,怪好听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