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川菜馆名字叫作“蓉城记忆”,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子不算深也不算浅,只有华灯初上时,走进胡同的人看见巷子尾那盏挂在墙头的酷似煤气灯造型的路灯时,才能知道这是一条死胡同,微风吹拂时,给行人带来一丝温暖川菜的麻辣和焦香味。
傍晚时分,青石板路的凹陷处还积着残雪,后来魏汝之才明白这些青石板意味着什么。
魏汝之推门进去时,谢颖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米白色针织衫,简单的马尾,一张北京晚报摊在左手边,右手举着一双乌木筷,筷子下边是一碗红油滚沸的肥肠面,和一碟油光锃亮的油烫鸭。
她低头看报纸时,一缕碎发垂在脸颊边,一只小巧的寻呼机压在报纸上端。
魏汝之走过去,在她斜对面的桌子边坐下,这个位置他精心计算过,不远不近,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让她自然地进入视野。
魏汝之的装扮属于都市休闲风格,棕色飞行员夹克,内搭白衬衫和深蓝色V领绞花毛衣,原色直筒牛仔裤,棕色马丁靴,一双棕色皮手套随意摆在桌子上。魏汝之点了和谢颖颖同款的肥肠年和油烫鸭。
等菜上桌时魏汝之大大方方地观察谢颖颖,她的注意力从报纸转移到食物上,先夹起一段肥肠,在红汤里一涮,然后送进嘴里,咀嚼时眼睛微微眯起,就像是在品味珍馐,接着又夹起一块油烫鸭,鸭皮酥脆,咬下去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谢颖颖满足第翘起嘴角。
是时候了,当服务员端来油烫鸭时,小馆瞬间涌进7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吵吵着让老板拼桌上酒上菜,于是服务员带着歉意的微笑对魏汝之和谢颖颖说,“不好意思,麻烦二位拼个桌吧。”
魏汝之站起身,端着油烫鸭走到谢颖颖面前,她犹豫了一瞬,点点头,“请便。”
魏汝之坐下不久,他的肥肠面上桌,服务员笑着对这两位好说话的顾客言道,“我们老板说给您二位打八折。”
魏汝之道谢后,段长着那碗面,红汤白面,翠绿葱花,肥肠处理得干净,浸在汤汁既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家的肥肠做的确实地道。”魏汝之自然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她说。
“你也常来?”谢颖颖抬眼看他。
“第一次,朋友推荐的,顺他家的肥肠面和油烫鸭全北京第一!”魏汝之大言不惭,满嘴跑火车。
谢颖颖笑了笑,“忙朋友很内行,哟隔三差五来一次,就为了这两样。”
对话就这样开始了。
魏汝之夹起一块油烫鸭,端详着琥珀色鸭皮,油脂分布均匀,“听说这油烫鸭要经过烫皮,上糖,吹干,油淋四道工序,每一步都很好讲究火候。”
“你也懂烹饪?”谢颖颖似乎有些惊讶。
“略知一二,家母是重庆人,从小看她做川菜。”魏汝之忽然心里一痛,他说的不是假话,老魏又尝了一口肥肠,“处理得干净,又保留了适度的脂肪,卤得入味,软糯中带着嚼劲,关键是这红油,”他舀起一勺,“用了三种辣椒,二荆条提香,朝天椒增辣,子弹头提色,还有汉源花椒的麻,层次分明。”
谢颖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品出三种辣椒的人。”
魏汝之微笑,他当然知道了,他提前了解了这家小馆的所有细节,包括花大价钱买下了老板的独门秘方,他准备汇报给谭总和邬总的是,他已经盘下这家小馆,但是留住了包括老板和厨师等所有人。
“肥肠这东西”,老魏继续白活,“很多人觉得它出身不雅,却不知只要处理得当,便是人间至味,就像人,不能只看表面。”
“你这话很深刻!”谢颖颖手臂支在饭桌上架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俩边吃边聊,从川菜的历史到各自喜欢的馆子,魏汝之适时地展示着自己的知识,哪家老店的夫妻肺片最正宗,哪家馆子的水煮鱼用的是新鲜青花椒,哪家火锅店的牛油底料是三代传承。
他侃侃而谈时,谢颖颖非常专注倾听偶尔会提出问题,眼里闪着感兴趣的光泽。
魏汝之知道自己正在成功接近目标,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回应,都在老魏的预料之中。
直到——,谢颖颖放下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老魏,“其实,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的,魏汝之。”
老魏的心脏陡然停摆了半拍,之前谭总嘲笑吴德瑞追李瑞华时,反而被那位大美人反追海市,老魏当时只是一笑,身为侦察兵的他,知道换了自己的话,绝对不会搞到那么糗。
结果呢,自己被谢颖颖当场喊出本名,魏汝之甚至能看到自己和下场,被钱景尧抓走,受尽折磨,最后或者被悄咪咪灭口,或者被抬到钱景尧和谭总的谈判现场,拿自己和谭总换点什么,谭总肯定会拼了老本要回自己的半条命。
于是魏汝之不再看谢颖颖,他大口吃面,吃两口面条夹一块油烫鸭,当他这盘鸭肉吃光时,就毫不客气地对谢颖颖那盘下手。
谢颖颖闪烁着有趣的眼神,盯着大吃大喝的魏汝之,这个人在自己揭发出他身份后似乎立刻变了一个人,就像饿死鬼附身,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喂,喂,魏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谢颖颖问,关键她忍受不了这个男人把筷子伸向自己的鸭肉。
“什么,你们的人怎么还不进来?”魏汝之眼神盯着门外,那几个大学生已经看出这边不对,停止了喧哗,几双眼睛呆呆着金主,他们都是魏汝之从人大临时雇来,目的只有一个,让老魏和谢颖颖拼再同一想桌子。
谢颖颖是真诧异了,“我们的人,我们的什么人?”
“你们的人不是在门外等着冲进来抓我吗?”老魏已经吃光一碗肥肠面,一盘半油烫鸭,他拍拍肚子,坦然望着对面那张洋气的面孔,他忽然很好奇,如果谭总此时面临自己的处境,他会怎么做?
后来老魏真的问过谭笑七,小个子告诉他说,我会在她喊出魏汝之的下零点零1秒,掐住谢颖颖的喉咙,胁迫她和自己进后厨,再伺机逃出北京,而且坚决不能向南,应该逃往大连或者青岛,乘坐海轮换乘几次回到海市。
那一瞬间谢颖颖有点愣神,“什么呀,我之前帮智恒通办理贷款展期时对几个高管做过背景调查,谭笑七,邬嫦桂,魏汝之,吴德瑞,邬嫦桂名下股票1500万股,魏汝之1000万股,按照昨天新能源收盘价,你的身价是6亿1千万。”
魏汝之放下一半的心,依然提防着有人闯入,身为侦查员,只要有人想抓他,他完全有把握拿住谢颖颖为人质。
见老魏不信任地打量着自己,谢颖颖无奈的说,“魏总,你别紧张,放松,我们钱领导办公室里只有我见过你们智恒通高管的照片!”
“那你打算怎样?”
“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也算是我为自己留到后路。”谢颖颖盯着浑身蓄势待发的老魏。
“你说,我听着。”
“你也许观察我们办公室很久了,应该记得上个礼拜我消失了几天对吧?”
老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对着发呆的学生们摆摆手,把信封扔给那个领头的,示意他们离开。
“是的,你消失了四天,”老魏变得谨慎了,他不想把知道到都说出来。
“我是被钱景尧投进了监狱,原因就是我私下调查了智恒通和新能源,惹怒了钱景尧,你不知道,谭笑七,智恒通和新能源,在老东西那里都是禁词!”
谢颖颖精明的眼神看着魏汝之,这个身价六个亿的男人,不过此时她对魏汝之一点额外的想法都没有,六个亿怎么啦,谭笑七都快上百亿了!
当魏汝之听到“老东西”三个字时,略微放下了戒备,“你继续说。”
“明天老东西要去南方看望他的情人,我也有三天的假期,我要见你们谭总,不是在海市或者北京,地点你们选。”
魏汝之相信了谢颖颖,他掏出一个大哥大,那是邬总就在崇文门饭店的,魏汝之知道此刻在22号大楼食堂,谭总正在和邬总他们欢聚一堂,大吃大喝,其乐融融。这个时间打扰谭总虽然不好,但是老魏为没办法。他边打电话边示意伙计们关门上班,他也不会避讳谢颖颖。
谭笑七三言两语就问清了老魏这里的形势,很快老魏转身告诉谢颖颖两个字,“成都,”接着问“你再吃点什么,去成都的机票要不要我帮你准备?”
“当然,你还得护送我过去呢!”谢颖颖对着魏汝之咧嘴一笑,如同冬日暖阳,温暖了魏汝之一度冷彻透骨的身心。
“别说你这身打扮很精神呢!”谢颖颖赞赏魏汝之的衣品,“你以前在部队当侦察兵是吧?”
魏汝之很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洋气的女人面前,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听说你们谭总前一阵遇刺,挨了两刀后掰断了刺客的两只胳膊?”谢颖颖征询的眼神看向魏汝之,后者点点头,谢颖颖惊叹一声“这才是真男人啊,我好想赶紧看见真人!”
老魏内心一沉,完了,谭总又多了一个脑残粉,这女人还是自己一度爱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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