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元年,长江水患稍歇,郢都的宫室却比往年更添几分肃杀。熊旅握着中原密报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几上青铜烛台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左右摇曳,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剪得支离破碎。
齐国的车辙印已入晋都翼城。谍者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竹简上齐晋会盟四字仿佛化作利剑,直抵楚国北疆。自他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以来,楚国吞息国、灭弦国,兵锋直逼汝水,中原诸侯的警觉终于化作实质——那些在洛邑王畿下啄食的雀鸟,终究要联合起来对付南方展翅的雄鹰。
传孙叔敖、养由基。熊旅将竹简掷于案上,玉冠上的流苏随动作轻晃,映得眼眸愈发深沉。殿外廊下,青铜编钟的余韵尚未散尽,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君上可是为中原之事?孙叔敖踏入殿内,宽袖中还沾着未干的墨痕,显然刚从府中疾书赶来。这位令尹总在案头备着三卷竹简,一卷记民生,一卷录军策,一卷绘舆图,此刻腰间玉佩轻撞,舆图的竹角已从袖中露出一角。
齐国使者已在晋国密室与晋侯密谈三日。熊旅起身,袍角扫过地面的错金云纹,他们要联合诸侯筑堤,堵我楚国北进的洪流。
养由基按剑而立,青铜剑鞘与铠甲相击发出清响:臣请率三百锐士,劫杀齐使于太行道中!这位神射手的眉峰如箭镞般锐利,三年前他在云梦泽射落苍鹰的箭羽,至今仍被军中子弟当作箭术教材。
孙叔敖却抬手制止:不可。齐晋若失使者,必举兵问罪,正中其联合诸侯之名。他展开舆图,指尖划过汝水与颍水交汇处,君上可记得郑伯去年送来的鹿皮?郑国夹在我与晋之间,正是中原棋盘的眼位。
熊旅目光落在舆图上郑国的疆域,忽然轻笑一声:郑伯前日还遣人来求购楚国的漆弓,转眼便要在齐晋盟约上按手印。中原诸侯的心思,倒比云梦泽的水还要多变。他伸手按住郑国的位置,指腹碾过竹简上的刻痕,既然他们想扶持亲晋势力,那我们便先拔掉这颗眼中钉。
养由基俯身细看舆图,忽然指着蔡国方向道:蔡侯新娶了晋国公室之女,其太庙中供奉的青铜鼎还是晋侯所赠。若我们......他指尖在蔡国边境虚画一圈,借道息国,十日可至蔡都上蔡。
息国?孙叔敖抚须沉吟,息侯素与楚国亲善,去年还以陈地粟米换我楚国的象牙。只是......他抬眼看向熊旅,若攻蔡国,晋国必以尊王攘夷为名,邀诸侯救蔡。
殿外忽有夜枭长鸣,熊旅转身望向窗外,郢都的夜空被篝火染得微红,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梆子声。他忽然想起穿越而来的第一夜,也是这样的夜色,他在章华台的废墟中醒来,掌心还留着史书上楚庄王三字的墨痕。
那就让他们救。熊旅转身时,腰间玉玦撞击发出清越之音,孙令尹可遣使至周王室,言蔡国私通戎狄,劫掠南蛮贡道。养将军率战车三百乘,以清君侧之名入蔡。他嘴角扬起一丝冷峻的笑意,晋侯若出兵,我们便在方城之外布下天罗地网;若不出兵......他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的郑国,郑国上下必笑晋国无信,中原诸侯离心,便从这一笑开始。
孙叔敖抚掌而笑:君上此计,妙在借王室之名,堵天下之口。昔年齐桓公九合诸侯,打的是旗号,如今我们便以破之。他忽然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竹简,臣已让人统计,楚国近年输往中原的茶叶、漆器,十之六七经郑国转售。若郑国生疑,齐晋盟约便如无根之木。
养由基忽然抱拳:末将请命,攻蔡之日,愿为先锋!他腰间箭囊随动作轻晃,露出一角染血的鹰羽——那是他射杀晋国细作时所得。
熊旅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从案头拿起一串中原诸侯的符节仿制品:派人将这些,送到郑国司寇府中。就说......他目光掠过齐晋会盟灭楚分地的刻字,就说齐国承诺灭楚后,将虎牢关划归郑国。
殿外更鼓敲过三更,孙叔敖与养由基退下时,郢都的南门忽然传来骚动。原来是楚国商队从郑国归来,车载的丝绸上还带着中原的尘土。熊旅捻起一缕丝绦,见上面绣着郑国的莲鹤纹样,忽然轻笑出声——这缕丝线,怕是要成为中原诸侯内乱的引线了。
当齐国使者带着晋侯的密信踏上归途时,楚国的谍者已扮作商旅,将齐晋分楚的谣言传入郑国市井。而在楚国北疆,养由基的战车已在息国边境整装待发,车轴上的青铜兽首吞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中原的暗潮,终将掀起惊涛骇浪。熊旅站在章华台旧址上,望着北方漫天星斗,手中玉玦折射出幽冷的光。他知道,这场与齐晋的博弈,不过是楚国八百年基业中的又一个章节——而他,要让这章节写满楚国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