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夜总是格外静，更漏滴答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敲在人心上，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安稳。我处理完军报，正准备熄灯，窗棂突然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怯生生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拉开窗帘，月光下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是雪儿。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睡袍，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浸了水的星子，却没了往日的神采，透着几分倦意和犹豫。
“还没睡？”我侧身让她进来，空气里飘进一丝夜露的凉意，裹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惯用的熏香，今晚却显得格外淡。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蹭进来，脚尖在地毯上碾了碾，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袍的带子。桌上的烛火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有点孤单。
“这几天没睡好？”我给她倒了杯温茶，茶杯刚递过去，就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前几晚巡房时，总看到她窗里的灯亮到后半夜，问起时只说“在想战术”，可眼底的疲惫骗不了人。
雪儿接过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才小声“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像被夜风吹干了似的。
我在她身边坐下，没再追问。这孩子从小就犟，有心事时不爱说，得等她自己想通了，才肯一点点露出来。就像小时候摔了跤，再疼也会先咬着牙爬起来，直到看到我，才敢瘪着嘴掉眼泪。
烛火安静地燃着，映得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忽闪忽闪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捧着茶杯，小口抿了口茶，声音低得像叹息：“爸，你说……我是不是太凶了？”
我愣了一下。这几天的真人cS、大富翁，她赢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留情面”的狡黠，可这怎么会和“凶”扯上关系？
“下午练箭时，灵珑手抖，脱靶了三次。”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我当时就说了句‘再练不好，晚上别吃点心了’，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转身跑了。后来我看到她躲在假山后哭，嘴里还念叨‘主人不喜欢我了’……”
说到这儿，她停下了，手指用力捏着杯沿，指节泛白。“还有罗峰，今天cS输了，捡彩弹壳时磨磨蹭蹭，我就说了句‘能不能快点’，他立马就蔫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
原来这几天的心事，是在为这些事辗转反侧。我心里软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柔软，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你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她点点头，眼眶慢慢红了：“我知道他们是让着我，可我总忍不住想赢，想让他们快点进步……可我是不是太急了？灵珑才十二岁，罗峰也才十四岁，他们本来就不是军人，我不该用军营的规矩逼他们……”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茶杯里，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我怕他们讨厌我，怕他们觉得我像个只会发脾气的魔头……就像以前那些士兵，看到我就躲，说我年纪小还凶巴巴的……”
原来她藏在心里的，是这些细碎的不安。十五岁的年纪，本该是在爹娘身边撒娇的小姑娘，却要扛起元帅的担子，学着用严厉伪装自己，生怕被人说“镇不住场子”。可再坚硬的铠甲，也裹不住一颗敏感柔软的心。
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在我肩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灵珑哭完，晚上吃饭时，偷偷给你碗里塞了块桂花糕，你没看到？”
雪儿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眼里还挂着泪。
“罗峰捡完彩弹壳，特意把最亮的那颗蓝弹壳擦干净，放在你窗台上，说是‘给雪姐姐当战利品’，你也没看到？”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像要把这几天憋的委屈全倒出来。
“他们不是怕你凶，是怕你不高兴。”我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脸，“灵珑哭，是怕你觉得她笨；罗峰蔫，是怕你觉得他不上进。你啊，总把别人的在意，当成自己的错。”
她埋在我怀里，肩膀微微耸动，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太急了……”
“急也没错。”我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放得很柔，“你是元帅，要带他们守龙海，严一点是应该的。但偶尔松松手也没关系，他们是你的伙伴，不是你的兵。”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呼吸慢慢变得均匀。我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梦里还在琢磨那些心事。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烛火下闪着光，看着让人心疼。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她很轻，像片羽毛似的靠在我怀里，头不自觉地往我颈窝里蹭了蹭，像找到安稳港湾的小船。从书房到我的卧室没几步路，月光透过走廊的窗，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映着她恬静的睡颜。
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却像是没安全感似的，小手在身侧抓了抓。我索性脱了鞋，躺在她身边，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她立刻像找到了依靠，往我这边挪了挪，脑袋抵着我的胸口，呼吸温热地洒在我衣襟上，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我低头看着她，月光从窗棂溜进来，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十五岁的眉眼，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白天里那个指挥若定、锋芒毕露的元帅，此刻只是个需要人疼的小姑娘。
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又软又胀。以后的路还长，她要学的，或许不只是如何赢，还有如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如何相信身边人的在意。
但没关系，有我在呢。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好的茶，旁边压着张纸条，是雪儿的字迹：【爸，谢谢你。今天我请大家吃桂花糕。】
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歪歪扭扭的，却透着满满的暖意。
没过多久，“天海群”里就热闹起来，是灵珑发的消息，配了张照片——雪儿正把一块桂花糕往灵珑嘴里塞，旁边的罗峰举着个蓝弹壳，笑得一脸灿烂。
【早起看到雪姐给我们烤桂花糕！说是“赔罪”，其实我们根本没生气呀！】
【雪姐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昨晚哭了？心疼ing……】
【将军肯定又安慰雪姐了！父女俩真好！】
【我说雪姐今天怎么笑眯眯的，原来解开心事了！】
【以后雪姐凶我我也不怕！反正她心里是疼我们的！】
【李将军：小孩子家家哪有隔夜仇，吃块桂花糕就好了。老臣也要去蹭一块！】
【罗峰：雪姐做的桂花糕超甜！比上次的还好吃！弹壳我给雪姐串成手链了！】
我看着群里的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飘进屋里，带着安稳的甜。
昨晚那个在怀里掉眼泪的小姑娘，此刻一定又在和大家笑闹吧。这样的她，有锋芒，也有柔软，才是最真实的雪儿。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可以安心掉眼泪的怀抱，告诉她：不必时时都做坚硬的元帅，偶尔做回我的小姑娘，也没关系。
这样的日子，有心疼，有温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