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倚在断墙下时,胸口的血正顺着指缝往青砖上渗。那血是热的,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溅在灰扑扑的墙面上,像极了开春时漫山遍野炸开的野山桃,艳得有些狰狞。
他刚从三具尸体堆里爬出来。半个时辰前,那群戴着黑纱斗笠的杀手突然从槐树林里扑出来,弯刀上淬着的“腐心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是要他死无全尸。沈醉的“碎星诀”虽已练至第七重,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左肋被划开的口子深可见骨,此刻每喘一口气,都像有把钝刀在肺腑里搅。
“呵,影阁的‘黑鸦卫’,杀人的本事没见长,下毒的伎俩倒是越发精进了。”他低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冒金星。指尖在伤口周围点了三下,试图封住血脉,可那“腐心散”竟顺着经络往丹田钻,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万千蚁虫啃噬,麻痒中裹着剧痛。
沈醉咬着牙,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晒干的雪莲,还是上月在昆仑山巅拼死得来的。他将雪莲塞进嘴里,嚼得满嘴苦涩,真气顺着喉头往下沉,勉强压住了那股蔓延的毒素。抬眼时,看见不远处的官道上有辆马车驶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本想躲进旁边的灌木丛,可转念一想,与其在这里被毒素耗死,不如赌一把。沈醉扶着断墙站起身,青衫下摆早已被血浸透,风一吹,猎猎作响,倒像是面染了血的旗帜。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张清癯的脸。那人穿着件月白长衫,颔下留着三缕短须,眼神里带着几分医者特有的悲悯:“这位公子,可是受了伤?”
沈醉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他看清了对方腰间的药囊,那囊口绣着株白芷,是“百草堂”的标记。江湖上谁都知道,百草堂的人从不参与纷争,只救该救之人——至于谁“该救”,全凭堂主一句话。
“阁下是百草堂的人?”沈醉的声音有些发哑,伤口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月白长衫的人颔首:“在下苏慕,忝为百草堂执事。公子若信得过,可上车暂歇。”
沈醉挑眉。这苏慕明知他身负重伤,又被人追杀,竟还敢邀他上车,要么是蠢,要么是有所依仗。他瞥了眼车厢,隐约看见里面铺着软垫,角落里堆着些药草,气息干净得很,不像是藏着埋伏的样子。
“那就叨扰了。”沈醉不再犹豫,矮身钻进车厢。刚坐稳,就听苏慕在外头吩咐车夫:“绕道走青石峡,天亮前到云栖镇。”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药草的清香萦绕。沈醉靠在壁上,正想运功逼毒,突然察觉到不对——这车厢的木板竟不是寻常松木,而是浸过“镇魂水”的阴沉木,能压制武者的真气。他猛地睁眼,看向车帘缝隙,苏慕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可那双手,正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是影阁的暗号!
沈醉心头一凛,右手已摸向靴筒里的短刃。可就在这时,左肋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腐心散的毒性竟在瞬间爆发,真气像是被捅破的堤坝,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他闷哼一声,短刃脱手落在车厢底板上,发出轻响。
“公子这是‘腐心散’发作了。”苏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点笑意,“看来,影阁的人这次是下了血本。”
沈醉咬着牙,指尖掐住掌心:“你到底是谁?”
车帘被再次掀开,苏慕探进头来,手里拿着根银针,针尖闪着寒光。“我说了,在下苏慕。”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我更想知道,公子从影阁地牢里带出来的那卷《天衍图》残卷,藏在了哪里?”
沈醉瞳孔骤缩。《天衍图》的事,他只告诉过惊蛰,难不成惊蛰……
不等他细想,苏慕已扣住他的肩,将银针往他胸口刺来。那针上淬着银光,一看就不是善物。沈醉凭着本能偏头躲开,左肩却被针尖擦过,顿时起了片红疹,痒得钻心。
“公子倒是警醒。”苏慕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可惜啊,这‘锁灵针’专破真气,你现在就是只没了爪牙的老虎。”
沈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准备?”
他猛地抬手,将藏在袖口的“爆鸣符”掷向苏慕。符纸遇风即燃,炸开的火光瞬间照亮了车厢,苏慕下意识地闭眼,沈醉趁机撞开车门,滚落下去。
地上的碎石硌得他伤口剧痛,可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的树林里钻。身后传来苏慕的怒喝:“抓住他!死活不论!”
数道黑影从马车两侧窜出,速度快得像鬼魅。沈醉知道自己跑不远,腐心散加上锁灵针的后劲,让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他摸到怀里的雪莲,剩下的小半块被他狠狠捏碎,汁液顺着指缝流进伤口,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疼痛。
“影阁的狗,追得倒是紧。”沈醉靠在棵老槐树上,看着追来的黑影,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这辈子杀过的影阁杀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想到今天竟要栽在这群杂碎手里。
为首的黑影已经扑到面前,弯刀带着风声劈向他的脖颈。沈醉侧身避开,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右手握拳,用尽全力砸在对方的肘关节上。只听“咔嚓”一声,黑影惨叫着倒下,弯刀脱手飞出。
沈醉捡起弯刀,反手刺进另一个黑影的小腹。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眼神凶狠,每一刀都往要害招呼,青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可黑影越来越多,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伤口的疼痛让他视线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很怪,时而尖锐如鬼哭,时而低回如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黑影们像是被笛声惊扰,动作明显迟滞了。沈醉趁机砍倒身边两人,抬头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月光下,山坡上站着个身影,穿着件红衣,手里握着支玉笛,风吹起她的裙摆,像朵盛开在暗夜的曼殊沙华。
是红妆!
她怎么会在这里?
红妆没看他,只是专注地吹着笛。随着笛声越来越急,那些黑影突然捂着头惨叫起来,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互相砍杀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就多了十几具尸体,死状凄惨。
笛声停了。红妆看着沈醉,白翳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公子,你的命倒是硬。”
沈醉拄着弯刀,勉强站稳:“你救我,是为了《天衍图》?”
“是,也不是。”红妆走近几步,递过来个瓷瓶,“这是‘清毒丹’,能解腐心散。至于锁灵针的毒……”她顿了顿,“得找会‘九转还魂针’的人才能解。”
沈醉接过瓷瓶,倒出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胸口的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你知道谁会九转还魂针?”
红妆没回答,只是看向他身后的树林:“影阁的‘无常’亲自来了,你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沈醉回头,果然看见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件黑袍,脸上戴着张鬼脸面具,气息阴冷得像冰窖。
“无常……”沈醉低喃。影阁的四大供奉之一,据说杀人从不用第二招。
“他是冲《天衍图》来的。”红妆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带着残卷,往南走,去找‘活死人’墓的守墓人,他或许有办法救你。”
沈醉皱眉:“活死人墓?那不是传说中的地方吗?”
“信不信由你。”红妆转身就要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扔给他,“这个能让守墓人见你。”
沈醉接住玉佩,那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个“葬”字,纹路诡异。他抬头想再问,红妆却已经消失在树林里,只留下那支玉笛,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泛着莹光。
远处的黑袍人动了,一步踏出,竟瞬间出现在数丈之外,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沈醉不再犹豫,转身钻进树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南跑。他知道,无常就在身后追,死亡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没注意到,红妆留下的那支玉笛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天衍图残卷,在苏慕身上。”
而此刻,被他认为早已离开的红妆,正站在山坡的阴影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她的手里,拿着半张与沈醉怀中一模一样的《天衍图》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