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风呜咽,屋内却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余力几乎是屏着呼吸,半扶半抱着瘫软的英子挪进玄关。她身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香水味,熏得人头脑发昏,身体软得像一条毛毛虫,每一步都热呼呼地压在余力臂弯里。
他走得极慢,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甚至感觉到全身微微渗出的汗珠。
他生怕一个趔趄,惊醒怀中人,或是惊扰了这屋里无形的、冰冷的眼睛——虽然此刻,他尚不知晓那眼睛的存在。
终于将她安置在沙发深处,柔软的绒面微微下陷。
余力蹲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为她褪下沾染了夜露的高跟鞋。指尖无意划过她微凉的脚踝,英子无意识地嘤咛一声,蜷缩了一下。
昏黄的光线下,她酡红的脸颊褪去了平日的精明干练,竟显出一种孩童般的脆弱与依赖。这脆弱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余力的心尖。
他不敢多看,匆匆去厨房倒了温水。
回来时,英子歪着头,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余力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让她虚软地靠在自己肩上,一手环着她,一手端着杯沿凑近她微张的唇。
水流缓缓地流淌着,轻柔地浸润着她那如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她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清凉,本能地微微张开小口,轻轻地吞咽着这股清泉。她的动作如此自然,如此温顺,仿佛这是她早已熟悉的事情。
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如丝般柔滑,轻轻地贴在她那光洁如玉的额角上。余力的目光落在了这些发丝上,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触碰着它们。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生怕惊醒了童话公主甜美的梦境。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额头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视。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喂完水,他环顾四周。这个他曾无比熟悉的“家”,此刻在静谧中透着陌生的疏离感。
每一件精心挑选的摆设,每一处温馨的布置,都在无声地嘲弄着他这个“闯入者”。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初遇时她眼底的星光,共渡难关时的相互扶持,那些隐秘而炽热的瞬间……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不能再想。
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稳稳抱起。英子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亲昵的依赖像电流击中余力,让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抱着她,如同抱着整个世界仅存的暖意,每一步踏在光洁的地板上,轻得像怕踩碎轻薄而广大的冰面。
推开卧室的门,床头灯泻出朦胧暧昧的光晕,勾勒出床上凌乱的被褥轮廓。
他将她缓缓放下,床垫温柔地接纳了她的重量。
余力半跪在床边,仔细调整她的睡姿,拉过轻软的空调被,一直盖到她的下巴颏。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颈侧皮肤,两人都仿佛被这细微的触碰烫了一下。
英子微微蹙眉,在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仿佛在挽留。
浴室的水声哗哗响起,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
余力站在花洒下,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那团沉重的迷雾和一丝隐秘的、被需要的悸动。他闭上眼,英子醉酒后那毫无防备的依赖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换上干净的睡衣,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卧室。
英子依然沉睡着,面容在柔光下显得格外恬静。
他无声地滑入被中,挨着她躺下,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属于她的、熟悉的馨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息。理智的堤坝在黑暗中悄然崩塌。
他侧过身,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环住她温软的身体,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唇,带着试探和压抑已久的渴望,轻轻印上她的额头,顺着挺直的鼻梁一路滑下,最终攫获了那片温软微启的唇瓣。
起初是轻柔的试探,像蝴蝶振翅。但英子无意识地回应——一声模糊的嘤咛,身体本能地更加贴紧——点燃了余力心中压抑的火焰。
吻变得深入而贪婪,带着掠夺的意味。他的手不再满足于环抱,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她背脊上游移、揉按。
英子在睡梦中仿佛被卷入一场炽热的旋涡,身体在他强势的进攻下彻底软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细碎而甜腻的喘息,脸颊潮红,眼睫紧闭着微微颤抖,双手无力地攀附着他坚实的臂膀,指甲无意识地刮划着他的皮肤。
—— 这所有亲昵的、带着情欲温度的画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声模糊的喘息,都通过隐藏在角落、如冰冷蛇瞳般的微型摄像头,纤毫毕现地投射在几十里之外的一块屏幕上。
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冯立信铁青的脸。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中那对缠绵的身影,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收缩成针尖。
每一个画面,都像带毒的针头,狠狠扎在他的视网膜上,刺进他的心脏深处。
北京!叶晓晓那个错接的电话!晓晓当时瞬间僵硬的表情和仓促的解释……此刻,所有被忽略的碎片、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疑虑,都在眼前这残酷的“直播”中轰然炸裂,拼凑出最丑陋不堪的真相!
卫生间角落那几根不属于他的、灰白色的短发;自己那把位置微妙移动过的剃须刀;英子近来心不在焉的敷衍和莫名的疏离……原来都不是错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冯立信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凌迟般的剧痛。
耻辱!巨大的耻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窒息。他紧握的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泪水,滚烫而屈辱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淌过他扭曲的面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绝望的闷响。
屏幕上,那对男女的纠缠还在继续,每一帧都像淬毒的子弹,反复击穿着他残存的理智。
恨!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它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角落中熊熊燃烧,瞬间将所有的痛苦和软弱都吞噬殆尽。
那火焰如此炽热,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烧成灰烬。
他的眼睛被这股滔天的恨意染得猩红,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已被仇恨所蒙蔽,再也看不到一丝温柔和善良。
那火焰不仅烧红了他的眼睛,更烧干了他的眼泪。曾经的悲伤与痛苦,都在这熊熊烈火中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好…很好…”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冯立信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着屏幕上那两张让他痛彻心扉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英子…余力…”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浸满了深仇大恨,“你们加诸于我的一切…这份刻骨铭心的‘大礼’…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品尝!”
冰冷的屏幕光,映照着他眼中那如同深渊般、不死不休的复仇烈焰。这静夜,已被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