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路向西南,风雪渐歇,但气温却愈发寒冷刺骨。
他们行进的速度,快得如同鬼魅,沿途的卫所与州县,甚至还未从“建奴入关”的震惊与恐慌中反应过来,这支沉默的、庞大的黑色军队,便已经如同幻影一般,从他们的辖区边界,一掠而过。
当队伍行至遵化附近时,前方的官道,被两座陡峭的山峰,死死地夹在中间,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易守难攻的隘口。这里,是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
然而,当王五率领的龙骑兵斥候,抵达这处隘口之前时,却不得不勒住了坐下的战马。
只见隘口之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旌旗乱舞!
数不清的人影,密密麻麻地堵塞了整个隘口,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从生锈的腰刀,到削尖了的木棍,甚至还有人扛着锄头和粪叉。他们身上的衣甲,更是杂乱不堪,有的是早已破烂不堪的明军制式鸳鸯战袄,有的,干脆就是寻常百姓的破烂棉衣。
一面歪歪扭扭的大旗,被插在隘口最高处的一块巨石之上,上面用墨汁,潦草地写着一个大大的“闯”字。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军,而是一股由地方上的泼皮无赖、流窜的土匪,以及大量从蓟镇防线上溃逃下来的散兵游勇,临时拼凑而成的、趁火打劫的乌合之众!
他们显然是看准了建奴入关,官府自顾不暇的乱局,便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干起了这无本的买卖。
很快,当镇北军那庞大的主力部队,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隘口之上的那群乱军,也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在他们眼中,这支队列严整、装备精良的军队,虽然看上去气势不凡,但人数,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之众。而他们自己,号称“闯塌天”,聚众过万!
在巨大的数量优势面前,那点所谓的“精锐”,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头膘肥体壮、等着被宰杀的肥羊罢了!
一名看上去像是头领的壮汉,赤裸着上身,露出满是刺青的胸膛,在几名亲信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地走到了隘口的最前方。他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大刀,往身前的石头上,重重一顿,然后,扯开了他那破锣似的嗓子,朝着山下的镇北军,声嘶力竭地吼道:
“呔!此山,是俺‘闯塌天’王大麻子开的!此树,是俺栽的!”
“要想从此过,把你们的兵器、铠甲、粮食、还有马匹,统统都给老子留下!”
“若有半个‘不’字,爷爷们今天,就让你们,全都埋骨在这风雪地里!”
他的叫嚣,引来了隘口之上,那上万名乌合之众,一阵刺耳的、疯狂的哄笑与呐喊!
他们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用最污秽的语言,咒骂着、挑衅着,仿佛山下那支沉默的军队,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面对着这群跳梁小丑的聒噪,镇北军的队列,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士兵们依旧保持着行军的姿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眼前那上万名张牙舞爪的敌人,不过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王五策马奔回到顾昭的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与请战的急切:“将军,一群不知死活的杂碎,末将愿带龙骑兵,一个冲锋,便能将他们杀个干净!”
然而,顾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遥远的、西南方的天空。
京师,才是他的目标。在这里,多耽搁一刻,京师,便多一分危险。
他甚至,都没有让主力部队,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于闲庭信步的、平淡至极的语气,对着身旁的炮队指挥官,淡淡地,下达了一道命令:
“传令炮队。”
“不必停步,行进间,给他们,来三轮炮击。”
“就当是……给新兵们,校正一下弹道,练练手了。”
“是!将军!”
炮队指挥官,猛地挺直了胸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很快,十几门被擦拭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小巧而又致命的虎蹲炮,被迅速地从骡马大车上,卸了下来。
炮手们,用一种娴熟得如同本能般的、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调整炮口、装填弹药、点燃引信!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而此刻,隘口之上的那群乱军,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嚣着。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火炮,更不知道,那黑黢黢的、不起眼的炮口,究竟意味着什么。
“轰!轰!轰!轰——!”
下一秒,回答他们的,是十几门虎蹲炮,同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怒吼!
十几团橘红色的、夹杂着浓烈黑烟的火焰,从炮口之中,猛然喷射而出!紧接着,无数枚早已预装在炮膛之中的、拳头大小的铁弹与石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呼啸着,撕裂了空气,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的弹幕,朝着那狭窄的隘口,覆盖了过去!
“啊——!”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天雷啊!是天雷啊!”
惨叫声!
惊呼声!
鬼哭狼嚎声!
瞬间,便取代了之前那嚣张的叫骂!
那群所谓的“上万大军”,在第一轮炮击之下,便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中!隘口之上,瞬间,血肉横飞!那些站在最前方的乱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高速飞行的弹丸,撕成了碎片!
残肢断臂,混合着滚烫的鲜血与内脏,被巨大的动能,抛洒得漫天都是!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等他们从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镇北军的炮手们,早已完成了第二轮的装填!
“轰——!”
又是一轮覆盖式的齐射!
这一次,弹着点,稍稍向后延伸,精准地,覆盖了那些正准备转身逃跑的、位于中段的乱军!
“跑啊!快跑啊!”
“官军有妖法!他们会天打雷劈啊!”
恐惧,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摧毁了这群乌合之众,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士气!所谓的“闯塌天”王大麻子,在第一轮炮击中,便被一颗石弹,砸中了胸膛,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倒飞了出去,死得不能再死。
群龙无首,再加上这闻所未闻的、如同天罚般的打击,他们彻底崩溃了!
他们丢掉了手中的兵器,哭喊着,尖叫着,互相推搡着,践踏着,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朝着山林深处,四散奔逃!
“轰——!”
第三轮炮击,如期而至!
这一次,炮弹,追逐着他们溃逃的背影,在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再次,炸开了一片片血腥的死亡之花!
三轮炮击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之前还人声鼎沸、不可一世的隘口,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残破的尸体,铺满了整个隘口,尚未凝固的鲜血,将洁白的积雪,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硝烟与血腥相混合的味道。
而镇北军,自始至终,连行军的步伐,都没有停下片刻!
他们就那样,目不斜视地,踩着满地的狼藉与尸骸,从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单方面屠杀的隘口之中,缓缓通过。
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在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时,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但是,当他们看到身边的老兵,看到队列最前方的将军,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姿态时,他们便强行,将那股不适感,压了下去。
他们的胸膛,渐渐地,挺直了。
他们的眼神,也渐渐地,从惊惧,转为了某种,混杂着兴奋与自豪的、坚毅的光芒!
这,就是战争!
而他们,是这场战争中,无可争议的,胜利者!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自信,与高昂的士气,在这些年轻士兵的心中,悄然升起!
这一场,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战斗”的、碾压式的遭遇战,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
其产生的震慑效果,是无与伦比的!
遵化周边,那些原本也想趁着乱世,出来分一杯羹的地方势力与土匪豪强,在听闻了“闯塌天”那上万人马,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被三轮“天雷”,轰得灰飞烟灭之后,全都吓破了胆!
他们纷纷约束手下,紧闭寨门,再也无人,敢对那支路过的、沉默的黑色军队,生出半点觊觎之心!
镇北军,用一场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血腥的“牛刀小试”,为自己接下来的千里奔袭,扫清了所有,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