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那具尚带着余温的尸体,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狠狠地砸入了后金军残余势力那本已波涛汹涌的心湖之中,激起了名为“绝望”的滔天巨浪。当大金国皇帝被明军以一种近乎“天谴”的方式,在千步之外狙杀的消息,伴随着“影子”小队那神出鬼没的猎杀,传遍了整个突围队伍时,最后那上千名巴牙喇护军的心理防线,也随之彻底崩塌。
他们可以接受战死,可以接受失败,但他们无法接受这种被看不见的敌人,如同猎物般随意宰杀的、毫无尊严的死亡方式。皇帝的毙命,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都失去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勇气和理由,整个突围队伍,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便轰然解体,化作了漫山遍野的散兵游勇,各自奔逃。
在这片末日般的混乱景象中,唯有多尔衮,这位睿亲王,在最初的、撕心裂肺的悲痛之后,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冷静了下来。
他跪在皇太极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看着兄长那双至死都圆睁着、充满了不甘与不解的眼睛,脑海中却已经开始了疯狂的、如同电光石火一般的思索。
继续打下去?毫无意义。这已经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工业对封建的屠杀。顾昭和他那支魔鬼般的军队,所展现出的战斗方式,已经完全超越了八旗勇士们所能理解的范畴。再打下去,唯一的结局,就是整个满洲民族,被彻底地、干净地,从这片白山黑水之间抹去。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没有了统一的指挥,没有了成建制的军队,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即便是侥幸逃回了辽东,也终将被顾昭的大军追上、剿灭,成为对方军功簿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多尔衮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升腾起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眼神中的悲痛,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宛如西伯利亚寒流般的理智所取代。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还在保护着他的、同样陷入了绝望的心腹护卫,用一种沙哑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拿刀来。”
众人一愣,不解其意。
多尔衮没有解释,只是从一名护卫腰间,抽出了锋利的佩刀。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对着皇太极的尸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皇兄,为了大金,为了咱们满洲的血脉,臣弟……得罪了。”
话音未落,手起刀落。
那颗曾经承载着无尽野心与霸业的头颅,便被他干净利落地砍下。鲜血,溅了他一身。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扯下一块明黄色的绫布,小心翼翼地,将皇太极的首级包裹起来,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他站起身,对着那些已经彻底被他这一举动所惊呆的心腹们,说出了那句决定一个民族命运的话:
“找一面白旗,带我去见顾昭。”
……
顾昭的临时指挥部,设立在战场附近一座被清空了的古老寺庙之中。寺庙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屋外那震天的、属于胜利者的欢呼与呐喊,却隔绝不了满院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当浑身浴血、怀抱着一个黄绫包裹的多尔衮,在数名亲兵的押解下,被带入这座临时充当帅帐的大殿时,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顾昭,这位亲手将他和他整个民族推入深渊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身上那套笔挺的军服,纤尘不染,与殿外那尸山血海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淡的、仿佛在评论天气一般的语气,说道:
“睿亲王,你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更快一些。”
多尔衮的身体,微微一僵。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辩解,只是缓缓地走上前,将怀中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了顾昭身旁的桌案上。
他没有下跪,也没有卑躬屈膝。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乞求饶恕的降将,而是一个代表着一个战败民族、前来谈判的王者。他挺直了腰杆,直视着顾昭的背影,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镇北侯,我大金……败了。这是皇兄的首级,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投名状。”
顾昭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那个黄绫包裹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便移开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对死者的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冷漠。仿佛那里面包裹的,不是一位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帝王头颅,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随处可见的战利品。
“一个死人,算不上投名状。”顾昭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我顾昭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死人的脑袋,而是活人的忠诚,以及整个满洲的未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刀,直刺多尔衮的内心深处。
“说吧,睿亲王,除了这颗毫无价值的头颅,你还能给我,或者说,给你的族人,换来些什么?”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多尔衮的心上。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皇太极的生死,他在乎的,是如何将这次胜利的利益,最大化。而自己,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才能为自己的族人,博得一线生机。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昭,一字一顿地,抛出了他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足以被钉在满洲历史耻辱柱上的“卖国”条约。
“传国玉玺。”
他抛出了第一个,也是份量最重的一个筹码。
“当年皇兄从蒙古林丹汗手中得到的那枚,据说是从和氏璧流传下来的、象征中原正统的传国玉玺,此刻,就在我的手中。我愿将它,献给大明皇帝陛下。”
他死死地观察着顾昭的表情,然而,对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多尔衮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其次,是我大金历次入关,所掳掠的数十万汉人工匠、百姓。我愿意负责说服各旗旗主,将他们,连同他们的家人,全部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大明。”
“再次,我代表满洲八旗,愿意向大明天朝,称臣纳贡。从即日起,削去‘大金’国号,改回‘建州都司’旧称,永为大明藩属,世世代代,为陛下镇守辽东。并开放辽东所有边境,允许大明商人和军队,自由出入境内。”
一口气说完这三条,多尔衮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每一条,都等同于在满洲的脊梁骨上,狠狠地抽了一刀。这是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臣服。
说完之后,他停了下来,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多尔衮才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出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要求。
“我所求的,不多……”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那是一个骄傲的王者,在放下所有尊严后的卑微,“我只求侯爷,能看在这份投名状上,为我满洲八旗的子民,在辽东,留下一块可以繁衍生息的土地,保留我们的旗籍编制和风俗习惯……”
“……给我们,留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