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腊月三十,除夕。
当大明王朝的疆域之内,无论是京师还是穷乡僻壤,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点燃了爆竹,沉浸在一年中最重要的团圆与喜庆之中时,位于长城之外的归化城,也迎来了它一年中最喧嚣、最放松的时刻。
这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财富的应许之乡。
城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最大的酒楼“晋福楼”里,南腔北调的商贾们正在划拳行令,酒气与菜香混合着蒙古的马奶酒味,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街道上,孩子们提着灯笼追逐嬉戏,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为这座草原商业都市,增添了浓浓的年味。
在城东最豪华的一片宅邸区,这里是“西风烈”各大商号驻归化城大掌柜们的府邸。此刻,每一座府邸内,都是高朋满座,大宴宾客。
常家的府邸内,临时接替了常三位置的、常家的嫡系子弟常大福,正红光满面地举起酒杯,对着满堂宾客大笑道:“诸位!南边那个姓顾的毛头小子,听说前几日病倒了!我看啊,他蹦跶不了几天了!等开春,咱们的粮价再涨一轮,把他那什么‘皇家银行’挤垮,看他还怎么嚣张!来,为咱们‘西风烈’的万世基业,干了此杯!”
“干!”
满堂的晋商们轰然应诺,杯觥交错,笑语喧阗。他们庆祝着一年的丰收,畅想着来年如何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镇国公,彻底碾碎在他们用金钱构筑的帝国车轮之下。
没有人注意到,城外那愈发猛烈的暴风雪,已经大到足以吞噬一切声音和光线。
更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座城市沉浸于最深沉的酣梦与狂欢之时,一支来自地狱的幽灵军队,正在风雪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它的死亡合围。
……
城外,北风如刀,雪花似席。
一千二百名龙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静默地列成了数个严整的方阵。他们就像是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的冰雪雕塑,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只有那透过风雪,依旧闪烁着冰冷寒芒的眼神,证明着他们是活着的、最顶级的掠食者。
王五一身黑甲,外罩一件白色的伪装披风,手中紧握着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长刀。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时针,正缓缓地,指向了“子时”。
这是旧岁的终结,新年的开端。
也是这座不夜城,防御最松懈、人心最涣散的时刻。
“传令!”王五的声音,被风雪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什长的耳中,“按原计划,入城之后,各部直扑预定目标!记住公爷的军令:不伤平民,不掠商旅!我们的目标,只有‘西风烈’的金库和林丹汗的行宫!违令者,斩!”
“喏!”
低沉的回应,迅速在队列中传递。
就在此时,远处的归化城那高大而黑暗的轮廓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几乎在同一时刻,有火把,以“三长两短”的频率,闪烁了数下。
那是城内的内应,发出的“城门已开”的信号!
常三的情报和“西风烈”的银子,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比任何攻城重炮都更加强大的威力。那些被收买的、或是被安插进去的守门官吏与兵丁,早已在节日的酒宴中,将自己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行动!”
王五的长刀,猛地向前一挥!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风雪的呼啸。
一千二百名龙骑兵,如同鬼魅一般,催动战马,无声地向着那四座洞开的城门,猛扑而去!
……
子时一过,新年的钟声,在城内的几座寺庙中,被懒洋洋地敲响。
城内的狂欢,也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一支支黑色的铁流,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四个方向,涌入了这座城市。
马蹄上包裹的厚厚棉布,踩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就像是午夜的潮水,迅速而无情地,涌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闪电突袭,在瞬间爆发!
第一队,金融组!
由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常三亲自带队,三百名最精锐的龙骑兵特战队员,直扑城西一座毫不起眼的、巨大的皮货仓库。
这里,便是“西风烈”真正的总金库所在!
“就是这里!”常三指着那座如同小山般的仓库,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外面是皮货,下面三层,全是地库!入口就在……”
不等他说完,负责指挥的百户长已经一挥手。
数十名龙骑兵,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
“什么人!”仓库的守卫,终于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厉声喝道。他们是“西风烈”豢养的最精锐的护院武师,个个身手不凡。
回答他们的,不是言语,而是一声沉闷的爆响!
一枚黑色的铁疙瘩,被凌空扔进了守卫的院墙之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间撕裂了除夕夜的宁静!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将院墙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也将那几名刚刚抽出刀剑的护院武师,直接掀飞了出去!
紧接着,装备了连发手枪和短管燧发枪的特战队员,如同猛虎下山,从缺口处一拥而入。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如同妖术般的攻击,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几乎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便被密集的弹雨,彻底淹没。
地库沉重的大门,被数枚手榴弹,直接炸得四分五裂!
当常三颤抖着举起火把,跟随着龙骑兵踏入那深不见底的地下金库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停止了呼吸。
金!银!
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砖!一座座堆积成山的银锭!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疯狂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里,就是“西风烈”数百年来,从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东亚,搜刮而来的财富心脏!
……
第二队,人质组!
另一支精锐小队,直扑城北那座金碧辉煌、充满了蒙古风格的“行宫”。
这里,是蒙古察哈尔部大汗,林丹汗的家眷在归化城的居所。
突袭同样干净利落。龙骑兵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如同黑夜中的猫,精准地抹掉了外围的哨兵。随即,一脚踹开紧闭的宫门,在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控制了整个行宫。
当林丹汗最宠爱的囊囊福晋,以及他那几个尚在睡梦中的、金枝玉叶般的子嗣,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用冰冷的刀锋架住脖子时,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三队,控制组!
更多的龙骑兵,则在王五的亲自率领下,迅速占领了城内各主要街道、交通要道和制高点。
他们没有闯入任何一间民宅,也没有惊扰任何一家店铺。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在城市的关键节点,设立了岗哨,宣布全城戒严。
“镇北军奉镇国公钧令,前来清剿通敌叛国之晋商余孽!所有百姓、商旅,即刻返回家中,紧闭门窗!敢有趁乱作奸犯科者,杀无赦!”
洪亮而冷酷的??????,响彻在归化城的夜空。
城内的居民和商贾,从最初的惊恐,到发现这支军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之后,便纷纷选择了最聪明的做法——回家,关门,躲在窗户后面,瑟瑟发抖地,看着这座城市,在一夜之间,改换了主人。
……
当归化城的夜空,被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彻底撕裂时。
千里之外的山西,平遥古城。
白家大院内,依旧是一片喜庆祥和。
“西风烈”的真正魁首,白明礼,白老爷子,在儿孙们的簇拥下,刚刚放完了新年的第一挂鞭炮,正笑呵呵地准备入席,吃一顿团圆的年夜饭。
他今天的心情很好。顾昭“病倒”的消息,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他甚至已经在考虑,等开春之后,如何发动一场凌厉的反击,将镇北军和那个讨厌的皇家银行,彻底赶出山西。
就在此时,管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明礼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什么人?大过年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老爷……”管家的声音都在发抖,“是……是镇北军!说是……镇国公有请!”
白明礼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强作镇定地走到门口,只见数十名身披黑色重甲的顾昭亲兵,如同门神一般,肃立在风雪之中,为首的一名将领,对他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说道:“白老爷,我家公爷在‘顾园’备下了一壶新茶,想请您过去,共度除夕。”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白明礼的全身。
当他被半强制地“请”到镇北军的临时驻地“顾园”,走进那间灯火通明的书房时,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场景。
顾昭,那个本应“卧病在床”的镇国公,此刻,正好好地坐在主位上,身穿一袭家常便服,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有半分病容?
他正悠闲地,用盖碗,撇去新茶上的浮沫,然后抬起头,对着面如死灰的白明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却又比窗外风雪还要冰冷刺骨的微笑。
“白老爷,来了?”
顾昭将一杯热茶,推到白明礼的面前,慢悠悠地说道:
“不必紧张,坐。这么大的雪,想来,今年归化城的除夕夜,一定很热闹吧?”
“轰!”
最后那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白明礼的天灵盖上!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生病是假的!对峙是假的!谈判也是假的!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在平遥,而真正的杀招,却在千里之外的局!
他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西风烈”,这个传承数百年,富可敌国,甚至能左右王朝国运的庞大商业帝国,在崇祯九年的这个除夕之夜,伴随着归化城上空升腾起的烟火,迎来了它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