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句“有点柴”的评价落地之后，死寂的青铜门后，只剩下那具干尸沉重的喘息声。
那不仅是呼吸，更是灵魂在剧烈震荡下发出的哀鸣。
干尸眼眶中那两团幽绿的鬼火，死死盯着苏哲掌心熄灭的余温，像是要把那只手看穿。良久，他那早已干枯如树皮的胸膛猛地起伏，喉咙里挤出一串嘶哑至极的笑声。
“呵……呵呵……”
笑声从低沉转为癫狂，最后化作凄厉的咆哮，震得整座骨山都在簌簌掉落骨粉。
“死了……那个老贼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啊！！”
“苍天有眼！人族当兴！！”
两行浑浊的血泪，顺着他干瘪的脸颊滑落。那是他体内仅存的一点精血，此刻却为了这一声迟到了数个纪元的宣泄，毫不吝啬地流淌而出。
他曾是镇守边荒的统领，统御万军，何等意气风发。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炼尸地，看着袍泽一个个倒下，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枯竭，那种绝望与恨意，早已刻进了骨头里。
如今，大仇得报。
那股支撑着他苟活至今的执念，在这一瞬间松懈，他眼眶中的魂火骤然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行了。”
一道平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悲情。
苏哲随手弹出一缕金色的气血。那是经过《皇极变道经》提纯后的圣体本源与大帝精气的结合物，霸道且充满了生机。
金光没入干尸的眉心。
原本即将溃散的魂火，如同被浇了一勺热油，轰然暴涨，重新稳定下来。
“朕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死的。”
苏哲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他，看向那条血路的深处。
“朕缺几个看门的，也缺几个带路的。”
“既然你恨金乌，那就留着这条命，看着朕如何把他留下的这点家底，拆个干干净净。”
干尸浑身一震。
他感受到体内那股枯竭了万年的经脉，竟然久违地涌动起了一丝温热的力量。虽然无法让他重回巅峰，但至少，让他不用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这里。
他缓缓推开怀中的断刀，动作僵硬却郑重地单膝跪地，对着苏哲行了一个古老的军礼。
甲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镇荒军第三统领，顾远山……叩谢天帝！”
“愿为天帝……前驱！”
苏哲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抬脚继续向前。
顾远山挣扎着站起，提起那口缺了角的鬼头大刀，沉默地跟在苏哲身后。他那双鬼火般的眼睛扫过一旁的石凡，看到少年手中提着的天荒戟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作了某种欣慰。
“圣体……还有极道帝兵……”
“这一世的人族，终于不用再跪着了。”
……
一行四人，沿着那条由骸骨铺就的血路，向着枯寂星的地心深处进发。
越往深处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越发沉重。
这里的空间规则是扭曲的。
明明是在地下，头顶却是一片昏暗的虚空，偶尔有巨大的星辰残骸划过，带起一阵阵毁灭性的罡风。脚下的血河也不再平静，开始泛起一个个巨大的血泡，每一个血泡炸裂，都会释放出浓郁的尸毒与怨气。
“这里……不仅仅是炼尸。”
顾远山走在苏哲身侧，声音沙哑地解释道。
“金乌老贼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养蛊场’。他将从九天十地抓来的各族强者，还有那些误入此地的探险者，全部投入这条路。”
“弱者成为铺路的骨砖，强者则被迫在绝望中厮杀，产生的怨气与血煞，会被大阵抽取，输送到最深处。”
“他在养什么？”苏哲问。
“不知道。”顾远山摇头，眼中的鬼火跳动着深深的忌惮，“吾等被困在外围，根本无法靠近核心。只知道每隔千年，核心处便会传来一阵让人神魂都要冻结的心跳声。”
“而且……”
顾远山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断刀。
“通往核心的路，不止吾这一关。”
“当年镇荒军误入此地，除了战死的兄弟，还有一人……活着进去了。”
“谁？”
“第一统领，玄冥。”
提到这个名字，顾远山的声音变得异常复杂，有敬重，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刻骨的痛。
“他是吾等的大哥，也是当年镇荒军的最强者，半只脚踏入准帝九重天的存在。为了掩护吾等，他独自一人杀入深处，想要毁掉大阵核心……自那以后，便再无音讯。”
“死了？”石凡喘着粗气问道。他此刻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或许吧。”顾远山叹息，“若是死了，也是解脱。”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帝瑶，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赤足踩在一块巨大的龙骨之上，微微仰头，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盯着前方那片被浓重血雾笼罩的黑暗。
“好香。”
她轻声呢喃，嘴角甚至挂起了一丝晶莹的口水。
“比刚才那个老头的丹……还要香。”
苏哲闻言，脚步一顿。
帝瑶的嗅觉从未出错过。她说香，那就说明前面有个“大家伙”。
“看来，你的那位大哥，运气不错。”
苏哲看着顾远山，嘴角微微上扬。
“或者说……运气很差。”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前方的血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如同煮沸的开水。
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从黑暗深处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那气息中夹杂着皇道法则的威压，更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机械的冰冷。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每一步落下，整条血路都在震颤，脚下的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血雾散去。
一道巍峨的身影，缓缓显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身高足有三丈的巨人。
他身上穿着一套暗金色的重甲，那甲胄并非穿在身上，而是直接长在了肉里，与血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甲胄之上，流淌着赤红色的岩浆纹路，那是金乌一族的太阳神纹。
但最让人惊悚的，是他的脸。
那张脸，一半是英武的人族面孔，依然保留着当年的坚毅与沧桑；而另一半，却已经彻底晶体化，变成了一块半透明的红色晶石，里面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游动，像是一只只活着的虫子，在啃食着他的脑髓。
他手中提着一杆断裂的长枪，枪尖拖在地上，划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生人……止步。”
那个巨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是两个人重叠在一起。一个声音低沉痛苦，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另一个声音尖锐冰冷，充满了机械的杀意。
看到这道身影的瞬间。
顾远山如遭雷击，手中的鬼头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浑身颤抖，眼眶中的鬼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大……大哥？”
“玄冥大哥？！”
那巨人听到这一声呼唤，原本空洞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挣扎。
他缓缓转动脖颈，那半边晶体化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远……山？”
那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还活着？”
“大哥！是我！我是远山啊！”顾远山激动地冲上前几步，却又在距离对方十丈处猛地停下。
因为他看到，玄冥手中的长枪，已经本能地抬起，枪尖直指他的眉心。
那股杀意，是真实的。
“退后……”
玄冥那半边人脸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右手，试图控制那杆长枪。
“快退后……我控制不住……它在命令我……”
“它？”苏哲双眼微眯，【万象星瞳】开启。
在他的视野中，玄冥的体内，早已没有了完整的人族经脉。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复杂而精密的阵法回路。
那些阵法回路连接着他那半边晶体化的头颅，以及心脏处那一颗……正在跳动的金色肉瘤。
那是金乌大帝的一块血肉，被炼制成了控制中枢，强行寄生在了这位人族准帝的体内。
“借尸还魂？不对，是活体傀儡。”
苏哲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金乌这老鸟，玩得挺花啊。”
“把一位即将大成的人族准帝，改造成这副鬼样子，既保留了他的战斗本能，又用自己的血肉磨灭他的意志。”
“这可比直接杀了，要残忍一万倍。”
“吼——！！！！”
就在这时，玄冥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那半边晶体化的脸庞上，红光大盛，彻底压制了那半边人脸的理智。
“擅闯禁地者……死！！”
轰！
玄冥动了。
准帝九重天的恐怖修为，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
他一步跨出，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顾远山面前。手中长枪如同一条出海的毒龙，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太阳真火，直刺顾远山的心脏！
太快了！
快到顾远山根本来不及反应。
“大哥……”
顾远山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枪法，那是当年他在军中无数次仰望的无敌之姿。如今，这枪尖却对准了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躲避。
死在最敬重的大哥手里，或许也是一种归宿。
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他耳边炸响。
恐怖的气浪将顾远山掀飞了数十丈，狠狠砸在一座骨堆里。
他惊骇地睁开眼。
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挡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石凡。
少年双手死死握着天荒戟，横在胸前，硬生生架住了玄冥那必杀的一枪。
他的双脚已经深深陷入了地面，膝盖弯曲到了极限，浑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嘴角更是溢出了金色的鲜血。
但他挡住了。
以铭纹境的修为，挡住了准帝傀儡的一击！
虽然这一击并未动用全力，虽然有极道帝兵护体，但这依旧是一个奇迹。
“老头……别在那发呆！”
石凡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快……撑不住了！”
“吼！”
玄冥眼中的红光更盛，似乎被眼前这只蝼蚁的阻挡激怒了。
他单臂发力，长枪之上的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火龙，就要将石凡吞噬。
“够了。”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石凡的肩膀上。
紧接着，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将石凡向后一拉。
苏哲一步迈出，站在了石凡身前。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火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朕面前玩火？”
苏哲张口一吸。
呼——！
那条足以焚灭大圣的火龙，竟然被他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还打了个饱嗝。
“味道有点淡。”
苏哲评价道。
随后，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高达三丈的半机械巨人。
“作为人族先贤，你本该受万人敬仰。”
“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是有碍观瞻。”
“既然你想解脱。”
苏哲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暗金色的皇道法则凝聚成一把三尺长的光剑。
“那朕就帮你一把。”
“也算是……替人族，收回一点利息。”
“杀！！”
玄冥彻底失去了理智，手中长枪化作漫天枪影，每一枪都蕴含着准帝级别的法则之力，封锁了苏哲所有的退路。
“花里胡哨。”
苏哲冷哼一声。
他不闪不避，直接迎着那漫天枪影走了上去。
噗！噗！噗！
那些足以洞穿虚空的枪芒，刺在苏哲身上，却像是刺在了最坚硬的神金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连他的衣角都没能刺破。
万法不侵！
苏哲闲庭信步般穿过了枪林弹雨，来到了玄冥的面前。
他并没有攻击玄冥的要害。
而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玄冥那只握枪的手腕。
“给朕……撒手！”
咔嚓！
一声脆响。
玄冥那比神铁还要坚硬的手腕，被苏哲硬生生捏碎！
长枪落地。
“吼！！”
玄冥痛苦地咆哮，左拳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轰向苏哲的头颅。
“太慢了。”
苏哲微微侧头，避开这一拳，同时右手光剑一挥。
唰！
一条粗壮的手臂飞起，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
“这一剑，是替顾远山斩的。”
唰！
又是一剑，斩断了玄冥的一条腿。
巨人轰然倒塌。
“这一剑，是替那些死去的镇荒军斩的。”
苏哲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还在疯狂挣扎的玄冥。
他眼中的红光依旧炽烈，那是金乌大帝留下的控制中枢在疯狂运转，强迫这具残破的躯体继续战斗。
“真是条忠诚的好狗啊……可惜，跟错了主人。”
苏哲摇了摇头，手中的光剑散去。
他半蹲下来，看着玄冥那半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轻声道：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
苏哲伸出手，五指如钩，直接插入了玄冥的胸膛！
噗嗤！
血肉撕裂。
苏哲的手，精准地抓住了那颗正在跳动的金色肉瘤——那是控制中枢，也是玄冥力量的源泉。
“给朕……滚出来！！”
苏哲一声暴喝，手臂猛地发力。
滋滋滋——
那肉瘤仿佛有生命一般，延伸出无数根触手，死死勾住玄冥的内脏和脊椎，不肯离去。
“啊啊啊啊——！！！！”
玄冥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声音中透着解脱的渴望。
“断！”
苏哲眼中金光一闪，皇道法则化作无数细小的利刃，顺着那些触手切入，瞬间斩断了所有的连接。
噗！
那颗金色的肉瘤被苏哲硬生生扯了出来！
随着肉瘤离体，玄冥身上那股狂暴的气息瞬间消散。
他那半边晶体化的脸庞开始碎裂、剥落，露出了下面早已腐烂的血肉。
但他眼中的红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久违的清明。
“大……大哥……”
远处的顾远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抱住玄冥那残破的身躯，泣不成声。
玄冥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顾远山，那张恐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
“远山……别哭……”
“咱镇荒军……流血……不流泪……”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被金乌血肉寄生了这么多年，他的本源早已枯竭，全靠那颗肉瘤吊着一口气。如今肉瘤被拔除，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多谢……天帝……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