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不同于以往遭遇使徒时的灼热,这股寒意更深,直抵灵魂。
格斯猛地睁开眼,屋外那头由他气血所化的黑犬,也在此刻停止了巡弋。它人立而起,身形比之前凝实了数倍,一双猩红的眼瞳死死盯住远方海岸的高崖。
那里,月光之下,骷髅骑士跨坐于骸骨战马之上,静默如亘古的雕像。
他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无比突兀,周遭的光线与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黑犬没有吠叫,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闷响。那是纯粹气血之力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古老力量的对峙。
骷髅骑士的头盔转向黑犬的方向,空洞的眼眶中似乎有幽光一闪。
“非人之力,亦非此界之法……有趣。”
冰冷死寂的意念,跨越遥远的距离,直接在格斯和高大宝的心头响起。
话音未落,那不可一世的身影便如泡影般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重归宁静,但那股彻骨的寒意却久久未散。
“呼……”格斯吐出一口浊气,披上狂战士铠甲,抓起斩龙剑,推门而出。那头黑犬立刻化作一道黑影,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海边,史尔基正对着漆黑的海面发呆,小精灵依芭蕾拉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史尔基,我们回去吧,晚上的海看起来好吓人。”
“出来散步啊。”格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难得的温和,“的确,这种月光……让人无法安眠。”
史尔基回过头,看到全副武装的格斯,有些担忧:“格斯先生,您怎么还背着剑?”
“老习惯了,”格斯走到她身边,目光投向远方,“少了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您也睡不着吗?”
“是啊。”
“这样对伤口不好,您应该强迫自己休息的。”史尔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格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翻涌的黑色潮水:“夜晚的大海会让人发毛。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总觉得随时会被吸进去,卷入那片黑暗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海。”史尔基也望向大海,轻声说道,“老师说过,大海与幽界是相通的。美丽、温柔,却也阴森、恐怖。能触动如此多情绪的地方,必然与世界的另一面紧密相连。我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
格斯听着,沉默不语。
远处,高大宝盘坐在山河社稷剑匣之上,双目微阖。
他自然也“听”到了骷髅骑士那句话。
此界之法?
他内视丹田,那颗混沌色的太上剑心缓缓转动,一丝丝精纯的太初母炁流转全身。这力量的根基,来自另一个世界,自然不属于此界之法。
那个骷髅骑士,绝非寻常幽界生物。高大宝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力量,凝实、古老,带着一股……堪比天道般的沉重宿命感。
他睁开眼,看着海边并肩而立的格斯与史尔基。
一个是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师父”,一个是初出茅庐、心思纯净的“弟子”。
这幅画面,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青城剑阁,想起了那个将他从泥潭中捞起,又将他推入另一个地狱的师尊。
师尊也曾是天之骄女,也曾有过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时刻。
可她追求“太上”而不得,最终道心崩塌,沦为疯魔。
而自己,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太上剑诀》,成就了太上剑心。
何其讽刺。
高大宝的目光落在格斯背后的烙印上,如同一道坐标,深深镌刻在格斯的因果之中。
“你这丫头,就是想得太多。”
格斯粗糙的声音打破了海边的沉寂,他伸出那只钢铁义手,却在快要碰到史尔基小脑袋的时候顿住,换上了另一只戴着护甲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总是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又在意别人怎么看。再这样下去,小心以后变成一个性格别扭的大人。”
“我、我才没有!从小就是这样!”史尔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了腰杆,强行辩解。
“这种事不用你担心!”她扭过头,不去看格斯,声音却比平时尖锐了几分,“而且,和亲近之人的死别,对我们魔术士所代表的意义,跟你们这些身处现世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像是在背诵课文,将老师教导的知识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坚固的堤坝。
“对于同时立足于幽界与现世的魔术师而言,死亡并非终结!而是……而是羽化成更伟大的生命形态!所以,没什么……没什么难难过的!”
话音落下,海风似乎也安静了。
远处,盘坐在剑匣上的高大宝缓缓睁开眼。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孩子单薄的身体里,属于悲伤的“气”已经满溢到了边缘,正被她用一种笨拙又顽固的方式死死压抑着。
他同样也“看”到了另一件事。
一缕微弱但坚韧的灵光,如萤火般,始终萦绕在史尔基的周围,带着熟悉而温柔的气息。
那是芙洛拉的残存意志,是她羽化后,留给最心爱弟子的最后守护。
她没有真正消散,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注视着这个孩子的成长。
高大宝沉默着,没有开口。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坎,也必须自己过。过早地揭露真相,只会剥夺她成长的权利。
海边,史尔基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她所筑起的堤坝,终究只是沙堡。
一秒,两秒。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
下一刻,小魔女猛地转过身,一头撞进了格斯那冰冷坚硬的胸甲里。
“呜……呜哇啊啊啊啊——!”
隐忍许久的悲伤终于决堤,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哭。她的小手紧紧揪住格斯的披风,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格斯高大的身躯僵了一下,显然对这种状况有些措手不及。
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到浑身发抖的小小身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那只戴着护甲的巨大手掌,有些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什么也没说。
但在这无言的守护下,小魔女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