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玲的身影,出现在幽深的地下船坞。
那艘巨舰的骨架,在虚空道火幽暗的光芒下,像一头远古巨兽的骸骨,静静匍匐,散发着不祥与死寂。
哥特和一众灰精灵长老站在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
先前的重铸,已经彻底颠覆了他们对“锻造”二字的认知。现在,他们将要亲眼见证,宫主如何处理这件倾注了铁炉堡全部心血的……半成品。
“这艘船,是为剑主征伐幽界准备的方舟,怎么能只在水上跑?”
炎玲的声音在空旷的船坞中回荡,她飞临那庞大的龙骨正上方,赤足下的混沌焰云,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引力。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那缕虚空道火的种子,轻轻按在了龙骨的核心枢纽之上。
“轰!”
道火如一滴落入滚油的墨,瞬间炸开!
它没有燃烧,而是在吞噬!
整根足以支撑起一座小镇的庞大龙骨,在灰精灵们惊骇的目光中,从被道火触及的地方开始,无声地分解、坍塌,化作最原始的金属粒子流,被疯狂地吸入那一点火种之中!
“宫主!”哥特失声惊呼。
这是要毁了它?!
“重炼而已,大惊小怪。”
炎玲的声音传来,她引导着那团被分解的物质洪流,以虚空道火为锤,以船坞空间为砧,开始了新一轮的锻打!
灰精灵们在其指引下,也强忍着灵魂的战栗,开始疯狂地工作。
他们将手按在那些尚未被分解的船体结构上,引导着虚空道火的力量,将其反复淬炼。坚硬的钢铁在道火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被一次次分解又重组,从凡铁,向着一种能够承载空间跳跃的“虚空金属”蜕变。
船壳的锻造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不再是拼接钢板,而是灰精灵们直接引导着一团团混合了幽界矿产的液态合金,将其“浇灌”在全新的龙骨之上。
那些合金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攀附、延展、生长,最终化作浑然一体、毫无缝隙的漆黑船身。
“还不够!”
炎玲清叱一声,目光投向船坞中心,那根通体由“罪火黑曜石”打造的巨型晶柱。
她隔空一抓,那根沉重无比的晶柱便被无形之力托起,缓缓飞向船体中心。
炎玲亲自悬浮于晶柱旁,以指为笔,在其上铭刻下完整的《大暑劫火经》,又将虚空道火的符文烙印其上,让两者交织成一张复杂到极致的能量网络。
这晶柱,将是整艘船的能量核心与空间道标。
是它在幽界混沌中定位的……心脏!
最惊人的是船首像。
炎玲没有假手于人,她亲自塑形,将其打造成一个手持巨锤、赤足踏焰的女神形象。那面容,依稀与她有七分相似,却又更添了几分俯瞰众生的威严与神性。
“便宜那个王八蛋了。”
她一边精雕细琢,一边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船首像,不仅是装饰,更是她“锻魂印”的延伸,是将来撕裂空间壁垒的撞角!
整个改造过程,炎玲的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每一次挥锤,每一次铭文,都仿佛是在回应着那道跨越虚空而来的意念。
她能感觉到,那家伙在遥远的地方,也在看着。
这堡垒,这舰船,便是她为他打造的、最坚实的后盾与最锋利的剑。
当最后一枚虚空符文烙印完成,整艘巨舰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低沉嗡鸣,船坞内所有的光线都被它吞噬,只剩下一个深邃、恐怖的轮廓。
它活了过来。
炎玲疲惫地落在焕然一新的铁炉堡最高处,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悬浮的观星台。
她抚摸着脚下温润如玉、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墙体,眺望着远方。
灰精灵们在全新的堡垒中穿梭,身形时而凝实,时而半透明,仿佛与整个堡垒融为一体,正在飞速适应着这脱胎换骨的家园。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虚空道火在她体内缓缓流转,与远方那枚金丹雏形遥相呼应,诉说着一段超越时空的羁绊。
炎玲嘴角勾起,那抹笑意,既有身为锻造宗师的自傲,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此时,谷雨剑宫。
这地方在幽界与现世的夹缝中,像个不请自来的壮汉,一屁股坐了下来,还理直气壮地开荒种地。
它不仅占了斯兰那株邪树的老巢,更成了一个不断向外扩张的、蛮横的奇迹。
百谷天梯上,灵光混着水汽潺潺流淌。沃血池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发酵着不知名的玩意儿。瑞霖兽清脆的蹄声,粟米精尖细的吵闹声……这一切,在幽界永恒的死寂里,不只是声音,更是挑衅。
这动静,终于搅动了那高踞于因果之上的存在。
神之手。
对他们而言,一座宫殿的得失无足轻重。
但这座由一个农家女剑灵掌管的古怪堡垒,正在做一件让他们无法容忍的事。
它在扭曲法则。
太上剑意,混着那二十四节气的本源之力,再搅和上幽界的污秽之物,竟酿出了一种全新的、能侵蚀黑暗的古怪力量。
它像一颗扎根在幽界血肉里的种子,不仅抢了斯兰那块“苗圃”,更可怕的是,它在发芽,在生长,在污染这片由他们定义的、纯粹的死亡。
谷雨剑宫的边缘,新开垦的黑土地上。
穰月赤脚踩在松软的泥里,一脚踢飞一块顽固的、还带着咒怨气息的焦石。
“呸!这地真他娘的犟,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她叉着腰,看着一株刚种下的哭血藤,藤蔓蔫蔫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旁边一只头顶生花、四蹄踏云的瑞霖兽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发出委屈的低鸣。
“行了行了,知道你饿了。”穰月没好气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新开的这片地,肥力还不够,种出来的藤,喂你都嫌没嚼头。”
就在这时,远处一团扭曲的黑雾被沃血池的血腥甜香吸引,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那是一只尚未开化,只剩下吞噬本能的咒怨之灵。
它刚一靠近剑宫的范围,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构成它身体的怨毒气息,竟被那蛮横的生机强行剥离、梳理。黑雾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却更像是一头被按住剪毛的羊,充满了无能的愤怒。
“还想偷吃?”
穰月眼睛一瞪,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了上去。
她没有用什么剑意,就那么像揉面团一样,将那团尖叫的黑雾三下五除二地揉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球,随手按进了那株蔫了吧唧的哭血藤根部。
“给老娘当肥料去吧!”
“滋啦——”
黑色的咒怨之力与金色的生机之力剧烈碰撞,泥土冒起一阵青烟。
那株原本快要枯死的哭血藤猛地一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颜色也从惨白变得鲜红欲滴。
这一幕,微不足道。
可在幽界的至深之处,某种至高的法则被触动了。
仿佛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沸的油锅。
那片由他们亲手塑造的、绝望与憎恨的温床,竟真的孕育出了一丝……生机?
这已经不是挑衅。
这是亵渎!
刹那间,谷雨剑宫上方的幽暗天幕,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极细的、宛如血痕的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意志,如山崩海啸,轰然压下!
宫殿里嬉闹的粟米精瞬间噤声,瑟瑟发抖地躲进麦穗里。正在池边打盹的瑞霖兽也惊恐地站起,不安地刨着蹄子。
穰月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只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头望向那道血色的裂痕。
她那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虎牙。
“终于来大家伙了?”
“正好,俺新打的犁,还缺个开刃的祭品!”